程雪歌早就有处处碰壁的心理准备,然而奔走半个月下来,所遭遇孙的各种困境却比他想象中更多也更为难受。他在痛苦中不断的反省着:难道他果然一直被父母护卫得太过娇贵、太过天真了吗?这个世界竟比他能够想象的更为现实残酷。而太过天真的他,一旦失去了父母的保护,是否就同时失去了社会生存能力?他从没过度乐观的以为凭他一个还没出过社会的年轻人,去向别人求援就会得到帮助。如果父亲这两年来的奔走、用尽他一切人脉都无法挽救“远帆”还走到如今衰败地步的话,那他的奔走又能帮上什么实质上的忙呢?可是他还是抱着一丝丝希望,但愿自己的奔走能够对公司有一点助益。
他最先去寻求帮助的,是那些曾经与父亲来往最密切、见面总是称兄道弟的人。本来他是想,若是叔叔伯伯们没有能力帮忙或无意愿帮忙,基于自扫门前雪的心态,他可以理解,绝对不会因此怀怨。然而程雪歌遭遇到的不只是拒绝,还有毫不留情的奚落!那些人看乞丐似的嘴脸让他对人性产生了质疑,简直要愤世嫉俗起来。活了二十五年,他一直崇尚着正面光明,相信人性本善,却被这些人轻易的在最短时间内,将他的光明信仰一把抹黑!
当然,不是每一个被他从小叫到大的叔叔伯伯都对他上演“四川变脸”的绝活。有的人没这么对待他,然而,那些少数还会对他的来访展现温情宽慰的人,其实都已经借给父亲许多钱周转了,他们也有自己的公司要顾及,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钱来资助“远帆”了。要知道“远帆”的资金缺口可不是三五百万就能补起来,程雪歌问过父亲的会计师,会计师告诉他,他至少要筹来一亿,才能确保“远帆”的不倒闭与让目前停工的工程能顺利运行下去。
一亿!他去哪里生一亿出来!
案亲的朋友都是中小企业的业主,若能拿出一千万现款来助人周转就已经非常勉强了,想要向他们筹来一亿,岂不是要连带拖垮人家公司?
当然,程雪歌其实有先做一些功课,向会计师询问了父亲所有朋友的公司经营状况与私人的财务状况,决定可以对哪些人心存多一点的寄望后,才一一上门拜访。
但,那些人,那些家业发展得十分顺遂的人,正是对程家嘲笑得最不遗余力的人。借不到钱的情况在预料之内,他没有生气的立场;然而拿他的容貌开玩笑,就令他错愕而愤怒了。
他们说:“雪歌,你从小就长得美,现在又更美得吓人,如果你有心要救你爸的公司的话,其实不应该来肖想林叔叔这点家业啦!你要知道,林叔叔也是努力了三、四十年才挣来这么点小小家业,你叫我把血汗钱投入那个烂摊子里,不是叫林叔叔去死吗?所以,你去当明星吧,人家明星赚钱像赚水,只要摇摇屁股、装装可爱什么的,很轻松,一年就能把一亿赚来了,多容易对不对?如果你红了,叔叔会请你来帮我公司的产品代言啦。到时别说想跟我借五百万了,代言费一千万我都给你。”
惫有人说:“雪歌,张伯伯最近在跟人合资开一间公关公司,很正派的,就是陪有钱女人出去玩、聊聊天什么的,如果你愿意来张伯伯这里上班的话,不用一年,我想凭你的姿色,半年就可以赚到救你爸公司的钱了,要不要考虑一下?呀?哈哈哈”少数不拿他容貌做文章的人,也没什么好话。“世侄,不是叔叔狠心,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世道,你家公司是倒了比救了好,更别说你爸也不行了。我是个脑袋正常的商人,怎么可能拿钱借你?你会把“远帆”经营起来?哈!别说笑了,我还记得你读的是数学还是什么文学的对吧?从小你就想当老师,这我是知道的,你一个什么也不会的书生,凭什么说这种大话?我听说现在有人愿意买下“远帆”我看你还是劝你爸趁有人要就赶紧脱手,不然再过一阵子,你想送人都没人敢接。还有,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可不想以后你家的债权人以为我跟你家有什么关系,找来这里要我帮你们还债。”
同样都是拒绝伸援手,然而他们除了说“不”之外,还附带了一长串打落水狗的笑弄。难以想象这些人居然曾是他家的座上客,是跟他父亲称兄道弟了十几二十年的人!
人性的真实面都是如此吗?还是商场的世界特别冷酷?
每天每天,他都在告诉自己要努力,不要失望,不要被昨天的痛苦经历击倒,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不是的!他应该要对人性有一点起码的信心。这世界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可是他愈来愈相信这些话只是在自我安慰、只是在自欺!虽然常常警告自己不要这么想,但他无法不想啊!他不想变得黑暗,但却知道自己正不断往那个深渊沉沦而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将会变得跟那些人一样吧?一样的对他人的困顿不仅视而不见,还能幸灾乐祸的在一边看好戏。他会变得那样冷血吧?会吧?
手上可以拜访的名单愈来愈少,那些还没与他见面的人,都推说有事、说正要出国,让下属推拒他的来访只要他打电话报出自己的名字,往往会得到这个结果;而他的心,从刚开始的不好意思、难堪,也熬到如今无感无觉的麻木了。他从来不知道程雪歌这三个字,已然等同于瘟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的心渐渐冷去,他改变不了公司愈来愈糟的困境,这些号称父亲好友的人完全是他指望不上的。如果二十五岁的生命中,他曾经大言不惭的夸口说过:“金钱不过是身外之物,今生绝不为五斗米折腰,誓以陶渊明为师”之类的话,那么此刻他将为自己的无知深深忏悔、为自己说过那番话忏悔。
没有经历过真正山穷水尽滋味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没有真正穷到走投无路的人,没资格说这种大话。
于是他忏悔。
然而,只是忏悔又怎么样呢?又济得了什么事呢?
未来会怎么样呢?他会变得怎么样呢?
“远帆”真的救不起来吗?他会变成冷酷无情的人,对这世界无时不刻的愤恨着吗?
他真的该如父亲所希望的,马上回美国去,继续他的学业,然后乖乖的当个学者,不要管这边的事吗?正如父亲所说的,他没有任何商业的训练,留在台湾除了跟着担心,除了说安慰人心的话外,什么事也帮不上忙
离开台湾虽然是父亲的希望,可是他怎么能照做!他怎么能在公司如此危急、父亲如此病重的情况下,还依然只想着自己!
对!他是不了解商业上的事,但他可以学!他愿意学!
在前途荆棘重重、未来坎坷可见的情况下,他依然选择往这条最艰难的人生路途走去。
就算努力的结果终究是失败。
就算努力的过程中,会让他失去一切。
就算他的一生将在徒劳无功中虚度。
他都要与“远帆”共存亡!
“皇昕金控集团”的银行月例会议,各个分行的经理都集合在金控总部大楼的大会议室里报告上个月份的营业情况;报告完这些例行公事之后,才会进入今天开会的重要主题,这是“皇昕”的惯例。而当某分行的经理口头报告了“远帆”最新的贷款申请后,立即被首座左边的总经理打断质问
“这件贷款申请案不是早就退回去了?”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以为然,认为分行经理不该再把这件案子列入贷款评估里,毕竟风险实在太高。
“这、这是因为前天“远帆”又送件进来,与我方谈了新的条件”分行经理的说明再度被不耐烦的打断。
“不管是什么优渥的条件,不过是画大饼罢了,你不会当真了吧?上星期我不是指示过你,加紧派催帐部门的人常去“远帆”走动,连程志昂住院的地方都不可以漏掉,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之前的贷款要回来,这件事,你做得怎样了?”
“总经理,这程先生与我方银行往来向来良好,从没积欠过利息,而且我们之前跟“远帆”签的贷款合约尚未到期,并不适合现在就解除”
“现在不适合?那什么时候才适合?啊?难道要等“远帆”垮了,钱追不回来了才适合吗?王经理,我命令你”虎虎生风的权威下令声并没有机会说完,因为就算是贵为银行部门的总经理,也是会被人打断话的。
耙打断他说话的人,当然是头衔比他大、地位比他高的人士了。
““远帆”?这间公司什么规模?与我方银行往来的金额多少?”沉稳冷然的女声隐隐带着不耐烦的语调问着。
她这一问,全会议室当下安静得只剩冷气运转的声音,连该回答她问题的人,也是大气不敢吭一声的模样。没得到即刻的回答,发话的女声更加沉凝的接着问:“这间公司我没听过,应该不是台湾百大企业,至少我印象中不是,对吧?”
“对对!它是间小鲍司,只是间中小企业,非常的小,小到快要倒掉了!之前已经跟我们银行贷款了三千万,现在的新申请案是五千万,我们拒绝了,并且正积极要追回之前贷出去的款项。很微不足道的。”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总经理,此刻也跟他的部属一样唯唯诺诺起来,就差没站起来躬身哈腰了。
“既然是间微不足道的小鲍司,为什么要让它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你们认为讨论这间小鲍司比接下来要谈的跨国一百亿联贷案更重要吗?你们以为现在开的会是分行里的小业务会报吗?”从北极空运来台的冷风吹得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只能拚命在心中高呼哈雷路亚、老天保佑。
女皇,是“皇昕集团”上下对她的尊称。之所以这么尊称她,不只是因为她是未来的金控集团继承人,不只是因为她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这间全台湾最大银行集团的执行长。这个称号落在她头上的真正原因是:她是一个很强势、很有能力,但也很凭自己喜好去任意行事的人,完全不在乎有些事情做起来根本是公私不分。
她任性而为的行止,连她的父母都管不动。只能说,幸而她这种公私不分、只凭自己主观喜好而去做的公事决策不算多,大多时候,她都算是个很称职的领导人。然而她的“天威难测”常常也让在她手下做事的人感到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每当她想钉一个人时,那个人若是侥幸不死,大概也只剩半条命了。所以眼下,才会变成这种噤若寒蝉的局面,只因为女皇冰冷的声音又重现江湖。
当女皇发出这种声音时,代表她现在心情很不爽,如果没有找个人狠狠刮上一刮的话,会议就不会继续下去,就算后头还排着重要议程待商讨,也只能被不当一回事的搁置了。
“对、对不起执行长,那那那我们接着讨论下一个”
“不,我认为你们应该把这件“伟大的”中小企业贷款案给讨论完,就当着所有主管的面,让我们来听听这“远帆”是间多么可歌可泣的小鲍司吧。念呀,请你们继续念下去。”女皇双手环胸,本来挺得笔直的背,此时一副放松姿态的模样往椅背靠去。见那两人还是动也不敢动地,于是冷冷的开口:“如果没把这件事说完,会议不会接着下去。”
也就是说,她会不惜一切让场面僵冷到底。
总经理很着急的猛对分行经理眨眼,要他快快报告。然而分行经理哪有办法念?在女皇面前,如果连向来作威作福的总经理都吓得只会满身肥肉直抖,那他这个小小的分行经理又能济得了什么事?事实上,没有昏倒就算他心脏很坚强了好不好!
结果,女皇虽然撂了狠话,她的指令还是没有被执行。不是故意跟她作对,实在是怕到没办法发声。
“哼!”女皇等得不耐烦,以指关节轻敲会议桌两下,吓得在场众人又是一跳。
她的不耐烦显而易见,跟随她三年的特助眼见情势再这样僵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斗胆起身,走到分行经理那边,将他手上抓得快烂掉的文件拿过来,之后,回到女皇身边,低声轻问:“要我做演示文稿吗?”
“不用了,我自己看。”女皇将文件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脸上带着轻蔑与隐怒,尤其上头所记载的金额更让她冷笑连连。才几千万的贷款案对她来说根本是鸡毛蒜皮到不该拿出来谈的小事,这些人居然敢拿这种小事来浪费她宝贵的时间,简直太不可饶恕了,她一定要
猛地,她一目十行的浏览目光被三个字震住!而后,轰轰轰地,引爆了她的世界,所有的事再也进不了她的眼、她的心、她的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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