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人口的不在此列。
孟矿长摊开笔记本:“大家对职工情况都了解,现在就提名吧!先把第一批名单确定下来。”
前几年矿上精简过职工,他们有经验。
这事得分批来,前面有人做例子,中间有个缓冲轮到自己也容易接受些。毕竟谁也不想再回农村,闹事砸工厂的行为不是没发生过。
大家翻开花名册开始念名字,筛选的原则首要就是一人上班养全家的。人口多负担重,现在减了供应在城里生活就更加艰难,倒不如回农村去,一家老小至少都还能挣工分拿口粮。
“四车间刘师傅,向师傅,二车间马师傅,刘某,魏某……”任大姐也提了十几个,大家举手表决。
挨个提了一圈,轮到叶青了。
“调度小组长,食堂大婶,葛三旦,叶向红,还有矿场的刘某,赵某,车间的钱某,李某。”
八个全是那天举报她的人。
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
孟矿长皱眉:“小叶,你这是打击报复吧?”
叶青点头:“是啊!”
厂委十几个人一怔,又全都沉默了。
那天会上,叶青能主动出头揽下所有批评,让他们感动和满意,是个好同志!
可是现在要借厂委的手打击报复,厂委在工人们心里成了什么?这是要把大家和她绑在一起黑啊!这个叶青,真不是省油的灯!
叶青其实真不在意那几个跳梁小丑,就连叶向红平时冷嘲热讽的她也不在乎,和傻鸭撕鸭那是掉价!
她在意厂委的态度,不是同甘共苦一家人么?一起拆过墙,一起吃过小灶,自己也出头扛下罪名,这群人还真以为他们就彻底脱清干系?
我出头,你们就要出手替我出气!是不是真的一家人,那要看你们的诚意。
周矿长第一个拍桌子:“我同意!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丑,精简就精简了!就是打击报复又怎么样?”
赵刘王孟四个矿长也先后表示同意。
任大姐思虑:“葛三旦是城镇户口,叶向红家有三名矿上职工,都不符合精简政策,这两个先放一放,我同意前六个!”
蒋书记点头:“小组长和食堂大婶,还有矿场的两个刺头放第一批,车间的下批再说!”
大家举手表决。
叶青暗暗记下没举手的四个矿长,心里冷笑,这四个是真的只想拿她当枪使,以为几斤黄豆几句表扬就把自己打发了?呵呵,那就以后走着瞧吧,她这把枪还不一定扎谁。
转天,大红的光荣榜贴在食堂门口。
宣传标语条幅也挂上,口号是职工主动下乡支援农村建设。
头一批名单六十个人,第一排就是调度小组长,食堂大婶和矿场两个工人的名字。
叶青让任大姐特意写在头一行,还放大了字体,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打击报复。
晚上下班,食堂大婶堵到厂委楼下。
“俺的老天爷啊!这是不让俺们一家活了啊!叶干事!叶干事!你抽俺俩嘴巴子消消气,啊?俺以后天天洗手,俺再也不敢胡说咧!那都是工会的小妖精让俺说的啊!冤枉啊!”
叶青好笑闪开:“大婶,你这是干嘛?职工精简回乡是厂委按照政策共同决定的,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你家孩子们都在老家没带过来,你们两口子不是整天为这事打架么?干脆一起回农村支援农业建设,有利于家庭团结!”
大婶婆家娘家都在农村,当初跟着男人出来在城里落了户口,在二矿食堂当了临时工,几个孩子全扔给农村老家的婆婆。起初说好的按月寄钱回去,可是时间长了难免起龌龊,大婶抱怨婆婆偏心,拿着他们的钱养妯娌家的孩子。
想把孩子接回来吧,户口也不给上了,半大小子过来那就是吃死老子,根本养不起。她男人在车间当工人,平时闷葫芦似得,吃亏也不吭声,家里家外都是她张罗。
前阵子孙耳勺张罗食堂职工连夜烙烧饼蒸馒头,大包袱扛到厂委大家可都看见啦!厂子里的粮食凭什么只给干部吃?现在是新社会!干部不是带头吃苦么?咋他们还带头吃小灶啦?
上回食堂的白面她想偷偷拿点儿,结果被孙耳勺抓个正着,严厉批评了一顿,她不服!凭什么别人能吃她不能?尤其是厂委的那个小妖精叶青,整天好吃好喝的矫情,看见她不洗手要说,菜洗不干净也要说!这种人就该饿她几天,看她还敢不敢挑剔!
大家伙底下没少议论,偏就她私下骂厂委时候让工会的大丽丽听到了,问她怎么回事。她可不怕,添油加醋的把厂委吃小灶的是都说了,说就说了,本来就是事实,你们吃还不让人说?不过她可不敢说那些个矿长,要举报也是举报那个叶青,就是看她不顺眼!
后来保卫科让她去对质,吓得她腿都软了,结果到厂委一看,大干部鼓励她揭发,说这事好事,这才松一口气。
该说的都说了,听小组长说这是立功了,厂委要给奖励,要点啥好呢?粮食?钱?还是跟常委说说让他们把几个孩子的户口给转过来?
梦还没醒呢,哪想到晴天霹雳,两口子都要被精简了啊!她男人可是正式工啊!
食堂大婶披头散发的撒泼,死活不起来,冷不丁被赶回农村去,让人看笑话不说,万一男人知道真相,还不打死自己啊?
“叶干事!叶干事俺错啦,都是大丽那个小妖精编排的啊……”
叶青皱眉:“大婶你不要攀扯别人,工会大丽丽同志积极进步,通过这次事件我们厂委一致认为她关心矿区,考虑给她转正呢!”
食堂大婶一顿,两眼瞪得血红:“好……好她个小妖精!好歹毒的心!老娘让她给耍了呀!”转身就跑向工会的小红楼。
围观的工友都跟了去,叶青耸肩,我说什么了?大丽丽学徒快满一年,工会推荐,到时候自然转正啊!
叶青懒得去看热闹,下班回家。
转天早晨上班出门时,小洋楼邻居都在交头接耳。
“怎么了这是?”叶青问。
李玉坤编着辫子边走边说:“大丽被打啦!”
“啊!”叶青诧异。
李玉坤撇嘴:“你不知道昨天工会有多热闹!高卫国被打的都不成人形啦!调度小组长一个扳手直接砸他脑袋上,那个血啊!还有大丽,食堂大婶又抓又挠,衣服都给扒啦……”
叶青摇头,太不文明啦!
“高卫国住院了,大丽丽昨天被人送回来,披头散发衣服撕成破烂,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玉坤说不出口。
叶青也无语。
精简不是头一回了,不管如何哭闹,该走的还是要走,晚上,叶青拎着点心白酒去看望刘师傅。
刘家正在收拾行李,刘师傅赶紧腾出椅子让叶青坐下。
“刘师傅,这是厂委给你开的介绍信,临行前你去矿医院多开点药带着,胃病不能马虎。”叶青递上介绍信。
刘师傅感激点头:“多谢矿上领导惦记着我,我这一家子负担太重了,回农村是好事,起码几个孩子都能有口饭吃!”
叶青看着一屋子老老小小心里也难过,从兜里掏出粮票。
“刘师傅,这是我这月的粮票,您都带着,到县城买些点心回去,跟生产队多走动走动,家里孩子也能派个轻松点的活计。”
城市长大的孩子,回到农村一时半会很难适应。
刘师傅含着泪接过,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
刘师傅媳妇也抹眼泪:“叶干事,俺们两口子回去农村也没啥,老刘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也不好,就是可惜了孩子们……”
叶青看了眼屋子里的小毛头,最大的小子才十三四的摸样,想了想道:“刘师傅,现在只是一时困难,我保证,等到情况好转,一定让回去的职工优选返矿!就算到时您不想回来,名额也留给您的子女!”
刘师傅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叶青的手:“叶干事!我放心!我心甘情愿回农村支援农业建设!”
送叶青出门时,刘师傅状似无意道:“叶向红这个徒弟还需要继续学习,我已经把她转交给别的师傅,一定要对她认真负责!”
叶青低头闷笑。
第二批精简名单贴出来,大红厂报上,矿场那两名职工写在中间,这是任大姐的意思,打击报复不能太明显。
叶青生怕别人不知道,举着毛笔到食堂门口,当众在名单上画了两个圈,若无其事走开。
当晚,住院的高卫国又被一通胖揍,听说输液的瓶子都砸碎了,医生护士赶过来抢救,好一通折腾。
他们敢举报叶青,但是不敢和整个厂委作对,现在唯一能出气的也就那两只煽动举报的傻鸟。
这天一早,叶老蔫高桂英死托硬拽拉着叶向红来厂委。
“跪下!你个不孝女!”叶老蔫抬腿就是一脚。
叶向红摔在地上,咬着下唇倔强地仰着头。
叶青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叶老蔫!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么?你这是虐待脑残嗯……职工!新社会不允许你这样的行为!”
叶老蔫还没反应过来,高桂英二话不说,上去又啪啪扇了叶向红两个嘴巴子。
“叶干事!我们打的不是职工,是自己家不争气的孩子!她不是我亲生的,是抱养来的,真的!她跟我们家没关系!”
她的儿子啊!叶向东还不到招工年纪,一家子辛苦为了谁啊?男人好不容易带着全家进了城,就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赔钱货个给毁了呀!自己这么些年宠着娇着养出的是个白眼狼啊!早知道当初就该把她送走!不!生下来就该掐死!
叶青眯着眼:“原来她不是亲生的啊!怪不得和大妮儿叶向兰两位同志不一样。听说你平时不让大妮儿上桌吃饭,要把她嫁给五十岁的老光棍?还不让叶向兰结婚?高同志!你这可是封建大家长的做派,我们厂委是要严肃批评滴!”
不止一次看到郑大春和叶向兰在马路上难分难舍,矿上八卦都知道他俩结婚难,一边是男方妹子不让娶,一边是女方娘不让嫁,一对苦命鸳鸯。
叶青自己感情不顺,希望看到别人终成眷属。
至于大妮儿,她的品行和自己没关系,当初上户口用了她的身世叶青一直记着,当然要找机会回报。
高桂英眼睛转了几圈终于听明白:“不会不会!那只是吓唬大妮儿,我哪舍得把亲闺女嫁给那样的人呐!疼她还来不及!向兰也是,结婚用的东西我都准备着呐,到时候请叶干事来喝喜酒?”
叶青点头笑道:“一定一定!不管她们两个谁结婚,到时候我一定去参加婚礼,你们就放心吧!”
高桂英和叶老蔫对视一眼,这是不追究的意思?
两人欢欢喜喜的出去,谁也没搭理坐在地上的叶向红。
叶青坐下,拿着笔敲桌子,盯着她直乐。
“你给我等着!”叶向红搁下狠话跑出去。
切!有本事放马过来!叶青撇嘴。
晚上在国营饭店打包了猪头肉,回到小洋楼叫田婆婆出来分享,一开门,几个人影猛地冲出来。
“妹子!叶同志!你饶了大臭他爹吧!我给你跪下了啊!”
宋招娣领着二臭三臭跪在地上磕头。
叶青一脑门子冷汗,吓得连忙躲开:“招娣同志!现在新社会,不搞磕头下跪那一套!你给我赶紧起来!”
“叶同志,葛三旦胡说八道,我们娘几个跟他划清界限,你不要怪罪到我们头上啊!他在农村还有个姐姐,我可是从小就没亲人了呀!当初爹娘把我卖了,要不是田……田同志,我就要沦落到那种地方啊!我命苦啊!叶同志……”招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不起来。
叶青无奈看了眼田婆婆,眨眼道:“田婆婆,说起来你跟招娣同志最有渊源,这事您看怎么办吧?”
田婆婆还是笑眯眯模样:“得饶人处且饶人!”
叶青点头:“好!那就一切都听田婆婆的!”
招娣母子又要磕头,吓得叶青赶紧跑回屋。
闹哄哄散了去,转天叶青上班又开始头疼。
原本就没打算和这几个人计较,何况叶向红和葛三旦根本就不符合精简政策,现在人家哭着喊着主动要处罚,这可怎么办?
“咳咳”叶青干咳:“我有个提议,前两批精简下不少职工,空余了岗位出来,我想咱们有必要对在职职工做个调整。”
蒋书记感兴趣:“小叶说说看?”
叶青继续道:“比如葛三旦,年轻力壮,现在是车间工人,每月只三十六斤粮食,他家孩子多负担重,我觉得应该调他去矿场,下井采矿,这样每月能多领十来斤粮食。”
孟矿长点头:“这也算权宜之计,工资级别不变,让家庭负担重的职工从事重体力劳动,增加粮食供应,也算变相帮助,小叶大度!”
叶青笑:“再比如叶向红,脱离家庭吃食堂,没有集体意识没有亲情概念,这样的同志我们也要帮她进步,我建议调她去矿场,和她姐姐叶向兰同志一起工作。”
周矿长点头:“这样好!体会他人辛苦才懂得尊重,小叶胸襟宽广,不跟这样的小人计较是对的!”
第三批名单出来,没有叶向红和葛三旦的名字,只在调动名单上轻描淡写的调整岗位安排,叶老蔫和宋招娣都松了一口气,对叶青不胜感激。
忙忙碌碌的一周,又到周五,下了班叶青无所事事。
不是说失恋只要三十三天么?为什么她还是心情郁闷?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