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靖十九年十二月初四辛亥,西山,万寿寺。
胖和尚领着魏谦穿过两扇月门,然后沿着禅房后的松林雪径,一路七拐八绕地来到了后山的一处佛祠前。
佛祠外的院门紧闭,胖和尚上前叩了叩门环。
魏谦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这处佛祠显然有些年头了,一对青铜门环早已染透了铜绿,而两边的外墙更是斑驳不堪,屋檐上撑出了好几株瓦松,顶着积雪在朔风中摇摇欲坠。
这是一座孤祠,却不知供奉的是哪一尊野佛。
很快,只听得“吱呀”一声,门缝里探出一个小沙弥的光头来。
小沙弥认清了来人,才挪开了半扇门,出门同两人见礼。
胖和尚没有进门的意思,只是朝门内一指,然后双手合十,对魏谦说道:“檀越想见之人,就在此间了。”
魏谦忙道了声谢,快步进了院门,也不等小沙弥领路,径直就往祠堂的方向赶去。
祠堂中门大开,但走到门前时,魏谦却渐渐停下了脚步。
魏谦低头看着手中竹签上的小字: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
魏谦记得在长沙城的时候,赵崇明就给他解释过这句话的意思。
那时候,小胖子还同他说:“日后无论遇着什么难事,我都想和道济兄在一块。”
其实,魏谦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也曾无比地困惑与迷茫,他也牵挂曾经的亲人与好友,也无数次设想过要怎样才能回去。
但是那时候的他全无头绪,甚至连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对他而言都是个难题。
再后来就遇上了小胖子,魏谦便也渐渐歇了心思。
从前种种,只当做是前世来生了。
然而,就当魏谦自己都渐渐忘却那些前尘往事的时候,一个同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线索突然不期而至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不知道在这扇门后边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所期待的是什么答案。
魏谦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攥紧手中的竹签,抬脚踏进了门。
祠堂内空空荡荡,寂寥无声。
整个祠堂,除了中间的两尊神像外,竟连个供奉香火的香炉都没有。
只在神像脚下有一位老者,正在擦拭着满是灰尘的香案。
那老者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朝魏谦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长沙城一别三年,小友别来无恙。”
魏谦一眼就觉得这老者面善,听到这话后,立马就回想了起来。眼前这人似乎就是他和小胖子三年前在长沙城里碰到的老神棍,魏谦还记得这老头自称是复姓公羊。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又被这老神棍给骗了,魏谦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也懒得回礼,只道:“原来是你。”
公羊老头并未在意魏谦的冷淡,依旧笑道:“小老儿我当日便说过,与小友或有相见之时,今日在此相逢,也算是应了这桩缘法。”
魏谦压根不吃这套,只冷冷道:“分明是你设局诓我过来的,也不知道是应了哪门子的缘法。”
公羊老头一脸无辜,说道:“小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正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世间缘法,皆有前定……”
公羊老头话音未落,就先听见“咔嚓”一声,原来是魏谦一把折断了手中的竹签。
魏谦从竹签的断口处扯出一小块铜片,然后连带竹签,一齐扔到了公羊老头的脚下。
魏谦冷笑了一声,道:“你少拿这些把戏来糊弄我。打从那和尚换签筒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对劲,后来他更是看也不看,便晓得我扔出了哪一签,难不成他是有天眼的神通?”
又一次被魏谦当场拆穿,公羊老头脸上的笑意立马尬住了。
“委实瞒不过小友的慧眼。”公羊老头讪讪笑了一声,然后矮下身捡起地上已成两截的竹签,说道:
“法不孤起,乃仗缘生。纵使小友不信缘法之说,可想必也该明白,这支签上的爻辞另有因果。”
魏谦也干脆认下,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过来了。你不用同我装神弄鬼,若是有话,直说便是。”
公羊老头指了指魏谦脚下的蒲团,相邀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友不妨先坐。”
魏谦却有些不耐:“我坐不惯这玩意。既然说来话长,那你就长话短说。”
公羊老头也不强求,说道:
“我公羊氏江宁一脉的六世祖单讳一个徽字,曾为建文帝亲自加尊帝师一衔。不知小友可曾有听说过?”
魏谦点了点头。帝师公羊徽的零星事迹,他早有耳闻,后来又在赵崇明那里打听了一些。
对于公羊徽的来历他一直都有猜想,毕竟这个时代的历史进程就是从建文帝时开始改变的,而公羊徽正是关键人物。
猛然间,魏谦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头顶的两尊神像。
公羊老头也跟着抬头凝望神像,自顾叹道:“这或许是大明最后一处帝师祠了。”
魏谦明白公羊老头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赵崇明曾经同他说起过,宣景帝在位之时,以“君臣同祠”是为大不敬的借口,颁下圣旨,毁去了各地的帝师祠。而西山上的这座孤祠,或许是过于偏僻,少有人知晓,才能得以幸免于难。
公羊老头又指着竹签上的字迹,对魏谦说道:“签上的这一句爻辞,便是先祖亲笔所留。”
这话几乎已经是坐实了魏谦的猜想,魏谦反倒不敢轻易相信,忙问道:“那你这位先祖……现在何处吗?”
话一出口,魏谦就明白自己问得实在愚蠢。算起来,公羊徽好歹也是近两百年前的人物了,若还能活到现在,那可就真是神仙了。
公羊老头料到魏谦有此一问,抬手相邀道:“小友请随我来。”
说完,公羊老头便领着魏谦从后门而出。
这处帝师祠本是依山而建,后门之外就是一处悬崖。崖边雪地白茫茫一片,除了几株垂雪的老松,就只有一块青石碑兀然耸立,而石碑后面的有一块雪地隆起。
公羊老头在石碑前站定,还未开口,魏谦心中就已然明了了。
虽说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此时此刻,魏谦看着眼前孤零零的石碑,心中依旧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石碑被积雪掩埋了大半截,而上头所刻的字迹也已消磨,只能隐约认出前头两行字:
日月在天终不死,江流赴海料无还。
“为什么没有他的名字?”魏谦问道。
“大抵是因为先祖不愿外人知晓吧。”公羊老头解释道:“先祖生晋帝师,死谥文忠,身后之事自然是极尽哀荣。然而在江宁祖坟中所立的不过是一座衣冠冢,先祖的遗躯实在此处。”
魏谦又问:“既然不愿外人知晓,那为何又要同我说起?”
公羊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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