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气的举子们纷纷叫好,直呼痛快。更有好事者,还想差仆人给老船吏送去两吊赏钱,却被一旁的漕兵给逼退了。
百户见众人起哄,顿觉在自己手下眼前丢了面子,愈发觉得这趟船可疑起来。骑虎难下间,百户只好转头给一旁的小兵使了个眼色,那小兵会意,匆匆往后头跑去了。
赵崇明正跟着魏谦在后边踮脚看着热闹,见着这情形,于是出声问道:“道济兄,这位沧州王河台是何方神圣啊?”
魏谦也是摸不着头脑,只能两手一摊,以示不知。
倒是一旁的一位出身河南的宋姓举子说话了:“所谓河台,便是尊称河道总督的。这位老友难道不曾听闻民间有俗谚云:‘天上玉帝须姓张,天下河伯出韩王’?”
先前那位刘姓举子也正巧凑在一旁,听了这俗谚后也是不解,于是问道:“敢问宋兄,这玉帝姓张的典故,刘某倒是有所耳闻,只是这后头一句又是何解?”
宋姓举子笑着解释道:“想来刘兄也知道,我大明自文帝迁都以来,便设立两京,分治南北。运河航道输通南北,横贯数省,这漕运自然也分为南漕和北漕。南漕管事的官员,不少都是出身绍兴韩氏,至于我北漕,则由沧州王氏执牛耳。方才所说的这位王河台,他家祖上已经出了四位河道总督,故而民间有此一说。”
“原来如此。”刘姓举子啧啧称奇,不由地心生向往。
这时有人甩了甩扇,冷哼了一声,显然很是不屑。
魏谦侧头看去,正是先前那位出身福建的虞姓举子。
虞姓举子摇了摇扇,笑着道:“正所谓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在下前日里还听闻,这位王河台眼下已是告罪停职,在家自省。朝廷还派了巡河御史下来查访,如今就等着定他一个贪墨渎职之罪。”
宋姓举子顿觉被落了面子,有心反驳,但毕竟不清楚其中虚实,一时间也是无话可说。
这时又有人发问了:“河道总督可是三品大员,通天的人物。虞兄可知道,这位王河台究竟犯了何事?”
虞姓举子答道:“想必是因为三个月前黄河决堤,接连淹了三省一十六个县。”
吕姓举子之前和虞姓举子生了过节,于是问道:“可要说这黄河水患,年年都犯,比今年严重的不知凡几。若要因此而罢免了河道总督,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虞姓举子立时脸色一僵,一把合上扇子,恨恨道:“这……我如何知晓,你不如亲自问那位御史去。”
吕姓举子假笑了两声,暗损道:“以虞兄之博闻强识,竟也有不知之事?怪哉!怪哉!”
“你!……”
这时,之前离去的那位小兵又小跑着回来了,朝百户附耳说了几句话。那百户听完,连连点头,然后转头朝船吏说道:
“船上既然有官家老爷的亲眷,我等自然是不好冒犯。”
老船吏连连点头应是,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百户话锋一转,扬声说道:“那就去查查船上的货物吧。来人!”
老船吏脸色大变,立马猜出了百户的手段。可休说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阻拦,那位百户更是压根不管船吏,直接让手下漕兵一窝蜂地上了船。没过一会,泱泱一伙的漕兵便将货舱里大大小小的包裹、书箧、箱子等货物陆续都搬了下来,而后又当着众人的面腾倒翻检起来。
见着自己的行李被人当众翻看,举子们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纷纷朝漕兵破口大骂起来。还有一位举子,索性直接指使自己的随从去把自己的行李抢回来,而其他举子见有人带了头,便也纷纷让自家随从跟上。
漕兵们虽说大字不识,可也知道这些举人是高高在上的“老爷”,见这些“老爷”手下的人上来抢行李,一时间也没敢轻举妄动,只拦着不让,互相骂娘。
见两边推推搡搡、闹作一团的模样,百户也是恶向胆边生,大骂了一声“贼他娘的”,随后快步上前,看准了前头的一名随从,抬脚便踹。
这一脚正踹在了心口,那名随从竟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当即软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眼见就不活了。
这下场中顿时寂静一片,一众人都看傻了眼。接着,不知谁人发出一声怪叫,其余的随从赶忙连滚带爬地跑回到了自家“老爷”身边。
百户凶神恶煞地看向一众举子,随后“哐”地一声,从腰上抽出刀来,四面火光照映下,刀身上闪烁着扭曲的赤红。
站在最前头的举人们踉跄着接连退了几步,一个个皆是噤若寒蝉,再不敢出声。
百户又瞪了众人一眼,冷笑了一声,随后又踹了地上那名生死不知的随从一脚,转过头,恶声吼道:“愣着作甚!给老子继续搜。”
这次再没有人敢阻拦了。
魏谦一直拉着赵崇明在后头,只冷眼旁观着。虽然他明知道在这个时代,人命就如草芥一般,可真正目睹之时,魏谦心底依旧发寒。
魏谦察觉到赵崇明手掌发颤,转头看向赵崇明,见赵崇明眼神飘忽,脸色更是有些发白,于是低声宽慰道:“慎行,别怕。”
赵崇明如受了惊一般看向魏谦,过了一会才渐渐回过神来,而后勉强扯出笑容,抬头说道:“有道济兄在,我不怕。”
魏谦只觉心疼,只能握紧小胖子的手,才发现小胖子手心已经生了汗。
魏谦还在纳闷着百户为什么要当着众人的面搜检行李,但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一名漕兵也不知从哪掏出一袋东西来,高举着大声叫嚷道:“头儿,找到了,是私盐。”
老船吏早已是面如死灰,闭上眼看也不看,更不说争辩了。
一众举子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吭声,只是彼此心里难免犯嘀咕。要知道贩卖私盐乃是重罪,可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举人,谁会傻到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这不划算的买卖呢?更何况还就只藏着这么一小袋私盐?
在场众人之中,倒也不缺眼尖的人看明白了原委,但事不关己,索性缄口不言。
百户接过那袋私盐,在手里甩了甩,掂量了下分量,随后转过头,朝老船吏狞笑道:“得嘞,老货,你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跟老子去衙门里走一趟吧。”
两名漕兵上前对着老船吏就是一阵手脚相向,听着老船吏的哀号,众人哪里敢再看。这时,赵崇明突然扬声说道:“这分明是栽赃,方才明明是他的人故意将私盐放进去的……”
魏谦立时反应过来,赶忙拉住赵崇明,制止了后面的话。
可到底还是晚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这边看来,那名百户自然也不例外。
“是谁?!”百户吼道。
站在前边的举子们赶忙避开百户的视线,将后面的赵崇明让了出来。
一旁的魏谦见状,赶忙挡在赵崇明身前,朝百户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军爷勿怪,我家老爷一时受了惊吓,说了胡话,军爷不必放在心上。”
百户扬了扬手里的腰刀,冷笑道:“哦?我怎么听到有人说老子是在栽赃?!”
魏谦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只能继续陪着笑道:“想来是军爷听岔了。”
百户轻蔑地扫视了一众齐喑的举子,唾了一声。而百户收刀正要转身时,场中又响起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当众栽赃,蓄意陷害。这北直隶的地界,如今可还有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