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靖十九年九月十七,乙巳日。承天府,松林山外。
古道西风。
漫漫官道旁的一处树荫之下,两人一驴正在歇息。
魏谦蹲在树根处,抓耳挠腮地研究着手里头的一本书,用手指按着上边的字眼,一字一句地念着:
“德安府西一百里至应城县城北驿,又五十里入承天府,南一百里至钟祥县石城驿……十五里苏林铺,十里丁家堰,十里纯德山……”
“没错啊。”魏谦挠了挠头,自言自语琢磨着:“我记得是从丁家堰过来的呀。”
魏谦手里这本书名为《示我周行》,上边记录了大明两京十三省的驿路路线。只是这本书上关于路线的记载实在让魏谦很是头大,没个准确的方向不说,而且连个像样的地图都没有。若不是一路上遇着好心的行商指路,魏谦觉得自己怕是连湖广省都出不去,更别提要去几千里外的京城了。
魏谦站起身来,举目四望。三面都是连绵的群山,也不知哪一座是书上所说的“纯德山”,至于那所谓的“钟祥县城”,就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苦思无果之后,魏谦随口问向身后的赵崇明:“慎行,你还记得咱俩是打哪边来的?”
魏谦转头看去,只见赵崇明正矮身站在毛驴跟前,一手抚着毛驴后颈的短鬃,一手持着一小捆干草,伺候着毛驴喂食。而那唤做“小灰”的毛驴嚼着草食,鼻孔“哼哧”出声,看上去似乎很是享受,甚至还时不时舔一下赵崇明的手掌。
魏谦不由眯了眯眼。
其实,他老早就看这“小灰”不顺眼了,只是到底拉不下面子去跟一只驴计较。
魏谦心里恨恨想着,等两人到了石城驿,派上了公车后,他一定马上把这畜生给卖了,正好还能收回点本钱。
而赵崇明这头,听见魏谦问话,也转头看向魏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我也不知……”
魏谦一时无语,暗道自己糊涂,居然向路痴问起路来了。
既然琢磨不出什么头绪,魏谦索性将书放回了背后的书箱,朝赵崇明招呼道:
“罢了,先赶路吧,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赵崇明自然是言听计从,笑着应了一声。
于是魏谦便将书箱和经箧悬于驴鞍两侧,然后扶赵崇明上了驴,自己则牵着驴上路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时节暑气已歇,日光正好,两人一驴便在这沿山的官道上悠悠行着。
说来离八月的乡试放榜已过了小半个月,曾经那个名列书院丁等最末的小胖子如今已然是正经的举人老爷了,而两人此行正是要上京赶赴明年的春闱会试。
虽说湖广离京城有数千里之遥,不过离明年二月的春闱还有四个多月,所以魏谦倒也不急。满打满算,怎么都能赶在年前抵达京城。
魏谦虽然很不习惯这个时代动辄就要上月的路程,不过有小胖子陪着,这一路的山长水远、风起雨落,于魏谦而言都成了靓丽的风景。
不过魏谦突然想起来,自己眼下还是一个连秀才都没能考上的童生,跟小胖子如今的身份,即便不论出身,那也已是天差地别,有若云泥了。
虽然魏谦早就预见了这种情况,可他也着实没想到,这一天也未免来得太早了些。
魏谦回头看向赵崇明,只见小胖子正攥着缰绳,摇摇晃晃地骑着毛驴,见着魏谦看向自己,赵崇明也是报之一笑。
魏谦瞧着,不禁有些痴了。
小胖子长高了,也更壮实了,只是一张圆脸依旧红润如暖玉,而那憨然的眉眼间稚气犹然。换做生人,可能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举人老爷。
赵崇明自然是不知道魏谦心里的胡思乱想,而赵崇明心里也别有一番心事。他两手攥着缰绳,犹豫了一会后,出声说道:“道济兄,不如我们折回去,走水路北上好了。”
魏谦回过神来,皱眉问道:“如何又改主意了?你不是晕船吗?”
“不打紧的,或许在船中坐上一两日便好了。”
赵崇明这话反倒让魏谦更加疑惑了。
要知道湖广之地多有水泽河流,这两年小胖子跟他也没少坐过船,可偏偏两日前在岳阳城渡口准备搭船的时候,赵崇明却突然说晕船了。按魏谦原本的打算,是准备带着小胖子从岳阳搭船沿长江而下,然后在南京转道京杭运河北上的。既然赵崇明晕船走不了水路,那就只好走陆路北上了。
而如今小胖子突然又改了口,怎能不让魏谦犯惑。
不过魏谦很快就猜出了赵崇明此时的顾虑,调笑着说道:“还请老爷放心,小的虽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不识路,但这大致方向当是认得的,还不至于南辕北辙,将老爷带偏了去。”
赵崇明连连摇头:“我并非此意,我只是……”
“只是什么呀?”魏谦循循善诱道。
“只是……若是走水路的话,道济兄就不必这般辛苦了。”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魏谦很是得意,摆摆手道:“这有什么辛苦的。等到了石城驿,说不定就有公车了,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要两条腿走到京城去啊。”
赵崇明听了这话,心头的忧虑才渐渐散去,脸上也转为了笑意。
魏谦又打趣道:“你不如担心你座下这头不中用的蠢驴,可别半路就撂了挑子。”
赵崇明摸了摸毛驴的头,笑着道:“小灰可灵性了,方才我拿昨日里剩下的干草喂它,它偏还不肯吃。”
“小灰”顺着赵崇明的抚摸摇头晃脑着,又似是听懂了赵崇明的维护,竖起驴耳,“欧欧”叫唤了两声。
魏谦酸溜溜道:“我瞧着,你对这头驴反倒更上心些。”
赵崇明一愣,继而乐不可支地憨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魏谦自知失言,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他见小胖子笑得浑身一晃一晃的,又怕小胖子从驴背上摔下来,又赶忙停下来扶住。
赵崇明乐了好一会儿,见魏谦已是面无表情,才扶住魏谦的手,憋着笑说道:“在我心里,自然道济兄更紧要些。”
魏谦冷哼了一声:“谁要同这蠢驴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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