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靖十六年九月十六壬午日,岳麓书院。
两日前的魏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流落到了这间偏房之中。
魏谦好不容易将小胖子哄得止住了眼泪,抬头一看,发现窗外已是梢头挂月。
魏谦心里是欲哭无泪,暗道自己可真够命苦的,不仅平白地挨了一顿毒打,还被扫地出门,无处容身,眼下甚至还得好言好语地安慰着小胖子。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去看榜,不就什么事都没有。魏谦在心里那是好不后悔。
更令魏谦无奈的是,他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偏偏还生不出半点埋怨的心思来。
一旁的赵崇明虽收了眼泪,但却还在一抽一抽地止不住吸气,断断续续说道:“魏兄……都……都是我……我的错。”
魏谦揉了揉犹自阵痛不已的左腿,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赵崇明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魏兄……你……你只管说……好了。”
看着小胖子那一脸无辜的表情,魏谦哪里还能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来,他甚至都有种的错觉,怎么好像他魏谦像是始作俑者一样。
魏谦叹了口气,说道:“那你以后别哭了行不行。”
赵崇明愣了一下,连连点头,小声答应了下来。
两人一时无言,随即陷入了沉默。
魏谦倒是颇为享受这难得的安静,抬头赏起窗外的冥冥皓月来。
向来是十五月亮十六圆,可对着中天悬着的这轮满月,魏谦搜遍了肚子里那点可怜的墨水,愣是没琢磨出个应景的诗句来。
念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吧,可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魏谦又有谁可以牵挂呢?
最后魏谦莫名地念叨了这么一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赵崇明出声问道:“这是李太白的诗,魏兄是想家了吗?”
魏谦瞥了赵崇明一眼,暗想这小胖子明明比自己还不学无术,竟然连这诗都知道。他魏谦也只是穿越前在书上见过这句诗,至于是谁人所作那就没在意了,听小胖子的说法,这句诗居然还是大名鼎鼎的李白写的。
魏谦顿时起了调戏的心思,问道:“你知道这诗前一句是什么吗?”
小胖子顿时犯了难,八字眉随之皱起,不解道:“这不是首句吗?怎还会有前一句?”
魏谦贱贱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前一句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小胖子挠了挠头:“这一句是李太白写的吗?”
“你且念念。”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长安一片月,万……”小胖子念到这里,立时涨红了脸,没有再念下去。
泠泠月下,魏谦瞧着小胖子那难为情的模样,只觉得甚是可爱。
小胖子这次主动转移了话题,问道:“魏兄,道济可是你的表字?”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人这么叫起过。”
魏谦想了想,好像就魏光祖那货这么叫过自己那么一次,没想到小胖子居然还上心了。
提起这表字,魏谦不禁苦笑道:“我父亲临了了什么都没留下,就在信里给我取了这么一个表字。”
赵崇明眼神难过得低下头去,小声致歉道:“对不起……”
魏谦倒并不在意,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我以后可以唤你道济兄吗?”
魏谦点了点头:“有何不可。”
赵崇明的眼里顿时生了笑意,唤了一句“道济兄。”
魏谦对小胖子这没来由的高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应了一声。
“道济兄,我的表字是慎行。”
魏谦明白赵崇明的意思:“噢哦,那以后我叫你慎行好了。”
赵崇明又问道:“道济兄,你父亲一定很疼爱你吧。”
这可真把魏谦给问住了,他对那个让自己背了一屁股烂债和骂名的便宜亲爹没有半分印象,只能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这是你父亲为你取表字的本意吧?”
魏谦一时是满脑门子的问号,这就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小胖子这在说些啥啊。
魏谦决定不耻下问:“那个……这是什么意思”
赵崇明抬头:“道济兄你不知道吗?”
魏谦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赵崇明笑着给魏谦解释道:“这是易经里‘谦卦’的彖辞,意思是苍天高高在上,但会降下阳光和雨露,滋生万物而愈显光明,厚土地处卑微,但会承载山川万物而源源上升。”
魏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心里暗暗记了下来,省得下次别人问起时再暴露自己老文盲的身份。
赵崇明又说道:“易经六十四卦中,每一卦都是互有吉凶,只有‘谦’卦,爻爻皆吉。你父亲一定也是希望你这一生平安顺遂,万事逢凶化吉吧。”
听赵崇明这么一解释,魏谦突然也能体会到这位便宜亲爹的拳拳爱子之心了,想必他在狱中染疾临终的时候,一定也是很牵挂自己的儿子吧。魏谦一时心中触动,竟然再也对那人生不出半分埋怨之心。
魏谦转头又看到赵崇明神情低落,双眉耷拉,魏谦心有所感,犹豫了下还是问道:“那你父亲呢?”
“我父亲也过世了。”
果然如此,当真是同病相怜呐。魏谦正在心里感慨着,转头就瞧见小胖子的眼里又泛起泪花来。
魏谦不由暗骂自己嘴贱,干嘛非要问出来。
就在魏谦都准备好给赵崇明擦眼泪的时候,小胖子却紧抿着嘴,愣是强忍着没掉下泪来。
但魏谦见状心中更加不忍,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安慰道:“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
赵崇明摇了摇头,噙着眼泪笑道:“我答应过道济兄的。”
魏谦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赵崇明居然还当真了。
真是个令人心疼的小胖子。魏谦如是想着。
魏谦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小胖子居然连艰涩难懂的《易经》都能解释得这么通透,不像是个正宗的学渣啊,怎么考起试来连他还不如。
“慎行,你以前进过学吧。”
赵崇明点点头:“家里以前请过老师教我。”
魏谦暗自在心里咋舌不已,居然还能请得起老师上门教书,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寻常的地主富户,便是有钱也是请不来秀才老爷“纡尊降贵”,到自家当西席先生的。
不过这老师好像不咋样,魏谦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继续问道:“你都学过哪些书啊?”
赵崇明想了想,说道:“读过《尚书》,《周易》,《资治通鉴》,《国语》……”
“等等……”魏谦听出来不对头了,前两本还好,算是科举考试必考的四书五经,可后面的《资治通鉴》和《国语》是什么东西。
“《大学章句》你读过吗?”
赵崇明摇摇头。
“《诗经》呢?”
赵崇明继续摇头。
“《孟子》呢?”
赵崇明还是摇摇头。
“那《论语》总学过吧。”
这次赵崇明点头了。
魏谦终于知道为什么小胖子比自己还不如了,这半月里书院外舍的讲师一直在讲解《孟子》和《诗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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