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总会吧?”
丹菲啼笑皆非,“好姐姐,李崇可是亲眼见过我搏虎的,他怎么信我突然就变得柔弱无力了?”
“傻丫头。”萍娘点着她的眉心,“至刚则至柔,你既能刚,就定能柔。权贵又不是虎,岂能一杀了之?受欺凌而无力反抗,只得忍气吞声。这便就是柔弱了。记得千万把你那囧囧有神的眼神给我收起来,只管低垂着眼,抿着嘴。别一副怀恨在心,翻身之后就会大杀八方报复回来的模样。”
丹菲嘻嘻笑,明白了,“若没人欺负我呢?”
萍娘伸着食指道:“你只需记住一个诀窍,就是不停在心中对自己念:‘我肚子疼。我胃疼……’哎呀别笑,此招最是管用,不信你试了便知道!”
于是此刻,丹菲站在长廊下,颔首而立,眉头带着清愁,轻轻柔柔地开口道:“郡王不进来避雨吗?若着凉了可不好。”
李崇恍然回神,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回了廊下。
“长宁她……一贯有些张狂,倒是让段娘子受委屈了。”
丹菲淡淡一笑,道:“小女可是做过她的宫婢的,对她的性子很是了解。公主脾气大,倒是没什么恶意。”
李崇不禁笑,“我记得你以前几次三番被她整治得十分可怜。”
丹菲讪笑,“吃点皮肉苦罢了,做奴婢的,哪个没受过这种苦?公主并不打杀奴婢的。”
她一脸纯良豁达,虽面有苦色,却只言不提先前受的欺辱。李崇打量着丹菲,眼里带着嘉赏之意。
萍娘言,李碧苒的风度,便是装得像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随时一副普渡众生的姿态。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野心勃勃的男人,内心深处却最是脆弱,最需要寻个女子来崇拜,来救赎。
所以丹菲不会计较长宁所为,她宽厚大度,善良温和,品行皎洁如雪。
“方才多谢郡王。”丹菲欠了欠身,“小女衣冠不整,且容我先告退了。”
“我送你回去吧。”李崇脱口道,又觉得有点唐突,补充道,“你兄长今日也来了,和你崔表兄他们在喝酒。见了你这样,定要心疼了。”
丹菲忙道:“不用惊扰阿兄了。万一他失态,教人看出来就不好。”
李崇怜悯一叹,陪着丹菲往回走。
这一路走回来,果不其然地吸引了无数目光。丹菲低垂着头,腼腆又不失镇定地跟在李崇身后,接受那些仕女们挑剔地打量。
李崇再迟钝,也感觉出有点不妥。幸好这时萍娘带着婢女寻来,匆匆将丹菲扶去更衣了。李崇这才松了口气,上楼去找段义云他们。
没想段义云在楼上正看到了这一幕,见李崇就低声问:“阿江是怎么了?谁欺负了她?”
李崇扫了崔景钰一眼,苦笑道:“不知怎么触了长宁的霉头,又被训斥了一番。幸好我去得及时。”
泰平公主的次子薛简拍案笑道:“我道怎么表兄说来寻我,自己却不见了。原来英雄救美去了!”
崔景钰端着酒杯,轻抿了一口,半晌低声对段义云道:“我对不住你。本该照顾她,却让她因我反而多吃了许多苦。”
这话不假。段义云浓眉轻锁,随即长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你是男子,也实在管不了女人的事。不怪你。”
李崇想起方才段氏那忍辱负重的神态,竟然和记忆中另外一个身影重合起来。
现在想来,自认识起,这个女孩就一直命运多舛,经历了无数坚信苦楚。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宫,却还依旧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倒是和那个人,何其相似。
不过再相似,也终究不是她!
李崇一笑,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
还未放下酒杯,就见丹菲身穿着青色撒银罗裙,姗姗走上楼来,身影犹如早春杨柳一般风姿绰约。
李崇那口酒登时呛在喉咙里,噗了一口,挠心抓肺地咳了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急忙给他捶背。
李崇半晌缓过来,抬头就见段氏关切地望着他,问道:“郡王无碍?”
酒意上涌,李崇不禁粗声道:“谁教你这么穿的?”
崔景钰一愣,仔细去打量丹菲。她这身罗裙衣料华贵,看似素雅,可那金银双色线绣出来的唐菊却是极精美。不过依照丹菲如今身份,这样穿着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丹菲一脸莫名其妙,局促地拉着袖子,道:“我并未带更换的衣服来。恰好刚才见到宜国公主。公主大方,将她备下的衣裙给我换上了……这,若是不妥,那我这就去换回来……”
说罢转身就走。
“且慢!”段义云喊道,“不过一条裙子,借来穿穿又如何?”
说完不满地扫了李崇一眼。
李崇压住酒意,一听是李碧苒亲自送的衣服,便知道是自己唐突了。他扶着额头,道:“一时看走了眼,段娘子莫怪。”
段义云笑道:“郡王不用同这丫头客气,唤她一声阿江便是。”
李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又抬头看向丹菲。
丹菲不便与男子同席,只代泰平公主又送来一坛酒,便行礼告退。李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李碧苒正在同泰平公主说话,见丹菲来了,便招手让她过来,道:“这小娘子颇像我年少的时候,穿着我的裙子,活脱脱像我亲姐妹。姑母说是不是?”
泰平公主端详着丹菲一身酷似李碧苒之风的打扮,却有些不赞许之色。
李碧苒则是越看丹菲这模样,越是开心,更有些得意和轻蔑。她不住赞叹,直说丹菲穿青衣好看,又许诺回头送她几匹青色布帛做新衣。
丹菲谢过几遍,才被李碧苒放走。她走远了,萍娘才出来。
“你真不和她相认?”丹菲问。
萍娘苦笑,“其实先前擦肩而过。十年未见,她已认不出我了。这样也好。不然她若知道我在你身边指点,便会对你提防许多。我们就再无法像今日这么顺利了。”
丹菲不自在地摸了摸身上华贵的衣料,“我这样打扮,模仿她的痕迹不会太明显了?”
萍娘狡黠一笑,“若有人模仿你来讨好你的朋友,你心中如何想?”
丹菲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
“我定然是瞧不起她,觉得她无能愚蠢。纵使模仿我的模样,也学不像我的神韵。她越学我,我便越轻视她。”
萍娘点头,“在李崇面前模仿李碧苒,点到即止,今日已达到成效。但是不妨让李碧苒觉得你时时刻刻都在模仿她,又模仿得拙劣可笑。她轻视你,不屑你,以她的高傲和自满,不把你当成对手,也就不会来阻挠你。不要小瞧了这个迂回计。尤其在前期,你尚未博得李崇欢心时,李碧苒一个小动作,都有可能让我们功亏一篑。”
丹菲慎重地点了点头,回头望了望在和泰平说笑的李碧苒,又抬头望了望楼上,忽然一怔。
半开的窗下,崔景钰正默默地望着她,白皙俊美的面孔半掩在阴影里,显得轮廓深邃且削瘦。那股熟悉的冷峻孤傲之中,带着沉痛惋惜,就像看着美丽的花朵凋谢,或是枝头的翠鸟飞走。
丹菲整个人被笼罩在他这幽深的目光中,无法弹动。
良久,她才别过视线,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
崔景钰目送她倩丽的背影远去,才把视线重新投在酒杯上。杯盏中不知何时落了一星雪花,几下沉浮,融化了。
窗外北风忽劲,雪终于落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