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众人尽兴而归,分别之际,泰平将丹菲唤到身边,又将段义云请了过来,道:“我与段郎如今已结交。大家既然已推心置腹,生死与共,我便也不好再将你妹子当作奴婢使唤。我回去就着人给阿江放籍吧。”
丹菲顿时惊喜。段义云朝泰平拱手深深一鞠,“段某谢公主恩典!”
泰平道:“你如今不便认她回去,我再多留她陪伴几日。待到将来你光复家门,再将妹子风光接回去就是。”
“段某一定不负公主托付。”段义云道。
泰平公主先上了车,留丹菲和段义云说话。
丹菲问:“公主怎么突然大方了?她要你去做何事?”
段义云笑笑,却是不答。丹菲不免忐忑不安,“你说过谁也不押的。”
“不要担心。”段义云扶她上车,“阿兄会把一切打理好的。”
泰平公主车驾离去,段义云转身去牵马。崔景钰正站在马前,打量着段义云的坐骑。
段义云的坐骑名惊风,原本是瓦茨大汗的战马,被他从战场上缴获,驯服后留用。这匹马王高大健壮,骁勇彪悍,将李崇那匹引以为豪的惊风都比得自惭形秽。这惊风极是高傲冷峻,平日里除了主人。崔景钰则也是个冷傲矜贵的人。一人一马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高贵冷艳。
段义云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崔景钰回头,冷冷扫他一眼,道:“你不要耽搁阿菲。我可以带她走。”
段义云笑容敛去,“那她怎么不跟着你走?她要想走,谁能拦住她?”
崔景钰走过来,冷声道:“你知她爱慕你,却这般利用她。段义云,用个女子使离间计,你还是那个征战沙场的威武将军?莫要教人瞧不起你!”
“她对我……”段义云猛地闭上嘴,良久喘息几声,侧过头去,“没有要她去离间谁。这是一门好婚事。你我心知肚明,将来相王继承兄长之位,李崇就是太子,将来的帝王!”
崔景钰道:“你可问过她自己的意思?”
段义云嗤笑,“景钰,你可是喜欢她?”
崔景钰瞳孔收缩,俊美削瘦的面孔布满怒意,“休要岔开我的话。”
段义云吹了声口哨,惊风咴了一声,踱步过来。他牵着缰绳,对崔景钰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可以给她挣一顶凤冠来,你能给她什么?”
崔景钰脸色铁青。
段义云翻身上马,嗤笑道:“是,景钰,你是端方君子,吾等都是无耻小人。所以你循规蹈矩,处处受人掣肘。平素如此也就罢了,如今已经决定要联手对抗韦氏一党,你还如此迂腐,只会拖了我们后腿。”
崔景钰冷声道:“崔某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义云大可放心。”
段义云叹了口气,“我方才那是气话……”
崔景钰也垂下眼帘,“我不想见她再受伤。”
“我也不会允许。”段义云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秋雨稍歇,桂花落了满地,满园菊花正开至最浓烈之际。
花谢下,红泥小炉上烧着茶,一群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做着绣活。
“男子喜欢怎样的女子?”雪娘抿着嘴羞涩一笑,“那自然要温柔贴心,娴淑贞静才好。天冷加衣,天热摇扇,,知情解意,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男子如磐石,女儿就当如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话未说完,江蓉讥嘲一笑,道:“贤良淑德的女子,亦也乏善可陈得很。男子初时爱你温顺乖巧,日子久了还不嫌你木讷呆板?你看天下男子皆赞美贤妇美德,却没几个对她们神魂颠倒的。若想得到男人的心,不仅要温柔贤惠,还得懂得如何妩媚撩人。”
雪娘红了脸。丹菲却是听得很用心。
江蓉捏着银针,媚眼一挑,“若即若离、似有似无,让他可望而不可得,得到了又怕失去你。既可温存柔弱,又能妖魅蛊惑。风流婉转,千变万化,才能让他迷失心智,沉迷在你的温柔乡中。”
丹菲咬断了线,重新拿了一根彩线穿针。心道这雪娘倒是颇适合段义云的择偶标准,而这江蓉则是妲己投胎一般。
她这几日不住回顾那日在和李崇相处的种种。抛开李崇醉酒不说,不论她表现得纯良还是妩媚,李崇似乎都无动于衷。究竟是她东施效颦,还是李崇为了李碧苒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不对呀,李崇风流名声在外,红颜知己无数,家中纵使有悍妻,也没少纳美妾。怎么看都不像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丹菲百思不得其解,十分苦恼。
幸好她不靠勾引男人谋生,不然早就饿死了。可见术业有专攻,她不大吃得来这碗饭。
这时婢子来请丹菲,说是庄子上的管事前来送秋礼。泰平已经还了丹菲身契,便把碧园交与她打理。丹菲虽然不擅声乐,也不会勾搭男人,却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送货的车都挤在后门。庄子上的一个管事娘子正站在车边,看着下人卸货。那娘子指挥调度,颇有几分气势,嗓音更是有些耳熟。
丹菲走过去,恰好那娘子转过身来,同她打了一个照面。两人具是浑身一震,犹如惊雷落在头上一般。
马娘子道:“江娘,这是富安庄上的管事李娘子。”
丹菲紧紧握拳,指甲嵌进肉里,疼痛逼得她冷静了下来。
萍娘深深注视着丹菲,屈膝行了个礼,低声道:“娘子万福。”
“李娘子不必多礼。”丹菲微笑着扶了扶她,“听娘子口音,像是北方人?”
萍娘笑道:“奴是京城人士,却是在北方呆过数年。娘子这口音,可是蕲州人?”
丹菲点头道:“我在蕲州长大。倒是和你有缘了。”
说罢,吩咐马娘子去点货。马娘子以为她想拉拢管事,也不疑有他。
待马娘子走远了,丹菲抑制住砰砰心跳,颤声道:“两年了,终于又再见着姐姐了!”
萍娘双目也湿润了,“之前听说段府被抄,我寻到段家门口时,你们已经被没入掖庭了。但是自己尚且不保,却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姐姐有这心,妹子就感激不清了。”丹菲哽咽,强笑道,“我已出宫,如今是泰平公主义女。倒是你,怎么做了管事?”
萍娘苦笑,道:“这说来话长。我本操持旧营生,不料遇到了一个仇家……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便隐姓埋名,做了个庄子上的管事,但求安稳度日吧。我如今名叫李秀萍,你依旧可以唤我一声萍娘。”
丹菲见她人略削瘦了些,不复往日的白皙娇嫩,精神却是极好。想必离了勾栏之地,在乡野之间活得恣意,纵使没有锦衣玉食,也是愉快的。
“我如今是段家五娘,段宁江。”
萍娘诧异,“你果真顶替了她?”
“说来也话长。”丹菲忍不住拉了拉萍娘的手,“姐姐,我很想你。”
萍娘何其精明之人,一眼就看出端倪,“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简直不知从何说起。”丹菲苦笑,“姐姐可愿暂时留在碧园中,我有太多事想向你请教。”
说完又有些犹豫。萍娘好不容易脱离了纷争,自己怎好因为一己之私将她重新牵连回来。
不料萍娘挽了袖子,眨眼一笑,“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没了我就不行。我在庄子上呆了两年,气闷得很,正想寻些事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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