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新诗来,也不再理睬刘玉锦。
刘玉锦也不在乎,只端正地朝那位替她解围的娘子行了一礼。那个娘子正是二八年华,一张小圆脸,肤色略有些暗黄,眉目倒是清清秀秀的,只是在这一群清艳明丽的女孩子中,十分不起眼。她穿着撒银青罗裙,藕丝白纱衫儿,发间别着一朵粉白芍药,一身素雅,只有披着的秋香色撒金帔子颜色鲜亮些。
“这是孔家女郎。”卫佳音简单道。
孔女郎可是卫佳音争夺太子妃宝座的劲敌,却是这么一副清淡寡妇样,走到哪里都端庄自持,好似一尊菩萨似的。卫佳音仗着太子喜爱,试探过她,她也无动于衷。杨女郎是高傲在面子上,孔女郎却是高傲在了骨子里。偏偏韦皇后极爱她这份气定神闲,更喜欢她的姓氏,连着太子虽然不喜她刻板,也总待她格外敬重些,倒显得卫佳音是邪佞小人了。
刘玉锦早得舅母王氏提点,知道这两人的恩怨。卫佳音的仇人,那便是她刘玉锦的朋友。于是她立刻笑容满面地挨着孔华珍坐下,同她说起话来。
孔华珍其实心里也瞧不起商人之女,不过家教使然,依旧待刘玉锦以礼。
“我都坐腻了。”长宁忽然站起来,道,“昨日看到池边有几朵荷花开得不错,今日就去把它们折回来插瓶吧。”
公主这么一提议,众人自然依附。于是宫婢内侍急忙张罗好小船,护送着长宁和几个女郎上船游太液池。
长宁叫着孔华珍陪在身边,坐在船舷边看宫婢折荷花。郑、杨二女紧跟在旁边。刘玉锦无人理会,她也不在意,坐在船尾拿着一个莲蓬拨水玩。
“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呢,怎么这般形单影只?”一声奚落传来。
刘玉锦不耐烦地抬头扫了一眼,道:“听闻卫女郎就要晋封东宫正妃了,作为旧友,我提前道贺。到那日,我必然备足厚礼去东宫给你庆贺。”
卫佳音正担心自己戴不上那顶凤冠,听刘玉锦这么一奚落,终于撕破了脸,恶狠狠道:“别以为你们做的事我不知道。什么段家五娘?段宁江死了都烧成灰了。曹丹菲胆大包天,竟然敢冒充官宦之女。你知情不报,当论同谋论处。”
“那你去揭发呀。”刘玉锦一甩莲蓬,溅得卫佳音一脸水珠,“你这就去和长宁公主说,如今那个在掖庭里关着的段五娘是假的。你去和太子说,和皇后说呀!”
卫佳音连连后退,恨那水珠花了自己脸上的粉,更恨这刘玉锦跟着曹丹菲混久了,脑子也比以前狡诈了许多。
“我才不去说呢!”卫佳音冷笑,“曹丹菲当初见死不救,现在活该在掖庭里为奴为婢做苦役,累死她活该。叫她贪图富贵,冒充什么官家女郎,如今可是作茧自缚。这就是报应!”
刘玉锦狠狠咬牙,道:“你这是非不分、自私无义的小人。阿菲所做是为了家国大义,你这只知道谄媚*男人的贱奴,比平康坊的娘子都不如,还把仇人当亲爱来讨好!你自己好生想想,你那弟妹到底是死于谁之手?”
卫佳音的弟妹死于高安郡王韦钟之手,她自己如今却来勾搭魅惑韦家女人生的太子,可不是仇亲不分么?
刘玉锦冷笑:“所以,你少再拿你弟妹之死做文章。你才不在乎他们死活,你不过是想攀高枝,做太子妃罢了。”
卫佳音面色紫胀,道:“太子是太子,同……有何关系?你不过看着羡慕罢了。你这商户女,别说王孙公侯,便是普通读书人家,都嫁不进呢!”
“羡慕?”刘玉锦嗤笑,“别说我压根儿就不像你这般爱慕权贵虚荣。就说这个凤凰蛋,现在也还没落到你怀中,你得意个什么?等你真的凤冠霞披做了太子妃,再来讥笑我不迟!”
刘玉锦自受丹菲严格*后,口齿伶俐了百倍不止。卫佳音轻敌,招架不住,气得败走。刘玉锦和卫佳音打了六、七年的口水仗,今日终于凭借自己之力大胜,乐不可支,剥了莲子打水花玩。
长宁摘了一篮子荷花莲蓬,终于叫人把船撑回岸。一个女史正在岸上等着,道襄城大长公主已要出宫,就等郡君了。
“郡君?”长宁挑眉,“哪里来的郡君?”
女史笑道:“皇后怜惜刘女郎命运多舛,又念大长公主老年重得爱孙,是喜事一桩,特封了刘女郎为云安郡君,食邑三百。”
众人都吃了一惊,刘玉锦更是错愕不已。怎么她游了一个湖,就成了个四品诰命。她虽然是公主的外孙女,可是出身论父,却很是低贱。皇后此举,倒是给她大大地抬高了身份,将来交际应酬和婚嫁都不愁了。可是,好端端的,为何要这般抬举她?襄城大长公主的面子竟然如此大?
刘玉锦匆匆告辞后,长宁也没了游乐的兴趣,动身回含凉殿去见皇后。
卫佳音帮她拖着占湿了水的袖摆,借此机会紧紧跟在她身后,道:“刘女郎真是好命,商人之女,却能平白得个郡君当。”
长宁最讨厌被人提醒有个商人做亲戚,不耐烦道:“就一个又土又酸,浑身铜臭的小娘,提她作甚?”
“是我多嘴了。”卫佳音忙赔笑道,“只听闻她是随着段家五娘一起逃难来京的呢,想来一路也不容易。”
长宁一听段家五娘,耳朵就立刻伸长了一截。崔熙俊为段五娘冒险逗留北地,寻寻觅觅,回来后还曾救过在山林里走失的段五娘之事,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崔熙俊为人清冷肃穆,寡言少语,虽然从不失礼,可也从没见他对谁上过心。唯独这个段五娘,三番五次让崔熙俊破例。长宁怎么能不把段五娘当劲敌?
“她同段五娘很熟?”
卫佳音见长宁果真上钩,得意笑道:“段五娘当初可是刺史之女,怎会同一个商人之女结交?便是一起念书,都觉得是羞辱了。”
长宁终于拿正眼看了刘玉锦,问道:“说起来,你也同段五娘相识多年。她这人如何?”
卫佳音道:“段五娘那时是刺史之女,是蕲州城里身份最贵重的女子,我们无人不对她恭敬追捧。不过她总能让人觉得温婉贤淑,端庄知礼。”
那便是个富有心机的女子了。难怪把四郎迷惑得团团转。
“那她同……”长宁咬了咬唇,“同崔郎……可亲厚?”
卫佳音笑了笑,道:“可亲厚着哩!崔四郎在蕲州时,总和她同进同出,一起骑马上香,游街看戏耍什么的。那时候她还道将来要嫁崔四郎呢!”
长宁顿时拧断了手里的荷花茎。
“真是……不知廉耻!”
“蕲州地处荒蛮,风气不开化,于礼教之事,不大讲究。”卫佳音添油加火,“我阿爹管教得严,不过段五娘甚是受宠,与旁的郎君一道骑马出游什么的是寻常呢。我在蕲州也见过崔郎一面,他还笑夸段五娘好爽气。”
“狐媚妖孽惯会迷惑人心!”长宁狠狠道,“这段五娘如今可随家人收在掖庭里的?呵,我可要看看,她如今做了贱奴,还如何爽气法?”
卫佳音大功告成,含笑不语。
走在后面不远的三个女郎也断断续续地把这段话听了,全都神色肃穆,各怀心思。孔华珍更是对着卫佳音的背影露出厌恶鄙夷之色。
四个女郎把长宁送回含凉殿,向韦皇后行礼告辞。
长宁丢了手里的荷花,扑到母亲怀里,道:“阿娘怎么封了个商人贱女做郡君,徒惹宗亲百官命妇们笑话。”
“你知什么?”韦皇后点着女儿的额头,“你可知之前你襄城姑婆来求我何事?”
“何事?”
“她想求我把段家五娘放出掖庭去呢。”
“什么?”长宁大叫,跳了起来,“怎么又是这个贱奴?”
韦皇后只当长宁是为着段家搜罗的高安郡王的罪证之事恼怒,点头道:“我当然不能同意。这贱奴手段非同一般,我怎能放虎归山。但是你姑婆求到我跟前,我总得给个说法,于是就拿个郡君头衔,换你姑婆作罢。”
“姑婆同意了?”
“自然。”韦皇后道,“你弟弟已是太子,她何必与我们韦家为敌?况且她一贯与泰平不合,自然也不太想帮着他们。”
长宁放下心来,又握拳咬牙道:“我可绝不能放过段家那贱奴!”
“你阿爹看着呢,可不能弄死了她。”韦皇后道,“抄了段家,阿爹就已极不满了。要是段家人死在掖庭,可不就说明我们做贼心虚么?况且为着段五娘,听闻崔熙俊和李崇也闹了不愉快,怪他没有护住段家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长宁更是妒火中烧,“我要教她后悔勾引四郎!”
“你说什么呢?”韦皇后叱道,“你都要定亲嫁人了,还惦记着崔家那小子!养你这么大,倒是为个男人就丢魂失魄,没了章法。怎么不学学你安乐姐姐?”
“便是我嫁人了,崔郎也只能是我的,谁也不能得到他!”长宁咬牙切齿,眼里满是狠辣歹毒之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