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太子寝宫一片安谧, 仅有不远处的烛花偶尔爆开的声音, 和窝在他脚边的一个绿衣小太监睡梦中的咕哝。
窗外一片漆黑, 裴昭闭了闭眼,嘴角缓缓放了下来,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他脑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究竟是他的梦还是他的, 上辈子……
如果是梦,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因为他的这场梦里并没有温暖,没有那个笑容甜蜜, 日日唤着他阿昭哥哥的小姑娘, 不仅仅没有她, 也没有她的母亲沈桂枝。
仔细回想一下, 在他的梦里宋家老三好像是个鳏夫, 仅守着一个名为宋青山的儿子,面容愁苦,就连宋青山也绝没有他看见过的那么幸福, 反而也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读书虽然卖命,却因为身体太差,竟然连童生都没考中。
而根据他在宋家的那个“娘”偶尔的闲话,好像……沈桂枝在他还没去往那宋家村的时候就已经难产去世了, 一尸两命,听闻怀着的那个正是个女胎。
想到这里,裴昭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哆哆嗦嗦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直到摸到了那个已经被自己的体温捂得发热的玉佩,捏紧了,他才感觉自己整个人没有颤抖得那么厉害。
少年缓缓垂下头,吻了下那枚玉佩,便捏得更紧了。
温暖……
上辈子的他的人生当中没有温暖的存在,没有李大夫的欣赏与爱护,没有那些甜蜜快乐的一切一切,有的只是宋沈氏没完没了的毒打,错失卫巡的绝望不甘,亲身父母的弃之敝履,亲兄弟的恶意咒骂,一张毁了的脸,瘸了的腿,和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下场。
想到这里,裴昭的双眼不自觉地便红了,红了之后,感受到玉佩上的暖意,又忽然扬起了嘴角,开心而无声地笑了起来。
笑完了,裴昭才将自己的视线转向一旁睡得正香的小太监身上,几乎想都没想地就一脚踹了过去。
正中对方胸口,睡梦中的小太监被这记窝心脚踹完了,顿时就从他的脚踏上滚了下去,苍白着脸哎哟哎哟地就叫了起来。
一听见屋内的声响,外头守着的小太监们也俱都清醒了过来,跑进来一看,冷着脸的裴昭和那捂着胸口不住呻/吟的小明子,连忙磕头的磕头,喊人的喊人。
等皇上皇后赶来的时候,裴昭就已经被人从床上搀扶起来了,然后就看见了他的母后当着他的面演了一场好戏,连哭带喊,人证物证,全都明晃晃地摆在了自己的父皇面前。
也可以说这一手玩得实在是漂亮的,果不其然,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因为涉嫌谋害太子,刘贵妃的贵字当即就被撤掉了,降到了妃位不说,还要禁足抄经,不管那模样娇媚的女人怎么哭怎么求,后续又是怎么发展,现在他的这位母后都是已经赢了的了。
但早在梦里就领教过这些人这些手段的裴昭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好母后借了他落水这把刀,手起刀落,便砍断了那妄图沾染她的东西的那个女人的爪子,只能鲜血淋漓地缩了回去。
哦,说不定她早就知道了他会落水,但还是顺水推舟了。
这样的手段,梦里他不知道看见过她施展过多少回,几乎每一回她都是那受害受苦,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但到最后每一回占到上风,盆满钵满的也都是她,是他这个母仪天下,一心向佛的母后!
一幕戏完,刘贵妃那女人也被宫人们拖走了,还没等皇上转头对着裴昭说上两句安慰的话,他就立马跪了下来。
“你说什么?”
“昭儿!”
听完裴昭的话,坐在主位上的皇上猛地就站了起来,就连皇后都一下捏紧了一旁的扶手,凤目圆瞪。
“儿臣实是不想再做这个太子了,四年未曾读书,已有很多的字已经忘记怎么去读了,甚至一本书读下来都有些结巴,想来接下来的好几年儿臣都要……儿臣实在是愧对我的太子之位,请求父皇另择明储!”
说完,裴昭深深地跪了下来。
“可太傅大人明明说你的文章世间难寻,还欲收你为徒。”
“儿臣惭愧,那文章……文章是儿臣找人代笔的,在上书房的这几日,儿臣日日受人讥嘲,一气之下……”
“荒唐!”
皇帝一甩衣袖,仅丢下了个此事日后再议,便抬脚往前走去了。
“你啊你,哎……”
裴昭看着面前这个明明眼中的喜意都要掩饰不住了,却还是装作痛心疾首模样的女人,淡笑了笑。
而等他们两人都离开之后,裴昭便带着笑地遣走了屋内所有服侍的人,等他们一走,少年便缓缓收敛了笑,然后缓缓伸手就抹了下自己殷红的唇。
这一次,我可没有那个兴趣去做你竖起来的那个靶子了,就让你带着你的好儿子去跟那心黑手毒的刘贵妃娘娘斗去吧,斗赢了,他才好过来收割最后的果实。
呵……
裴昭轻笑了声,这才看向自己过于纤细的胳膊,他还是太小了,现在还不能把他的小宝贝接过来,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推开窗户,裴昭看向宋家村的方向,摸了摸胸口的那块玉佩,嘴角忽然就漾起了个暖暖的笑来。
所有的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除了阿暖。
前世今生,他也只有一个阿暖,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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