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斗米就谢天谢地了,母子两人吃得稀一,好歹把这一两个月熬过去,又能对付一年。
到了县城,林阿彭觉得满城人都在看自己,心慌慌的,怎么有一种做贼的感觉?男人真有钱寄回来?她总觉得这不是真的。
到了衙门门口,就看见已经有二三十人在那里排队,前头一张桌子,本县的主簿亲自站在一边看着。桌子后头,各乡管的不是里正在,就是乡书手在,三个吏人一个验人,一个发钱,一个让人按手印画花押。
离开的人,真地就捧着大把的铜钱,竟然真有成贯的铜钱!
林阿彭迷迷糊糊地跟在李二嫂身后,只觉得做梦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轮到了自己。那个李二嫂,好歹是一个村的,领了钱竟然自己跑了。
“什么名字?”经办的吏人头也不抬地问道。
“林——阿彭——”
“什么?没这个人!”吏人还是不抬头,语气冷冰冰的。
林阿彭只觉得头轰地的一声,差一下跌倒。果然都是骗人的,一切都是骗人的!世间哪里有这种好事?
“不是问你!不是问你!问你男人名字!”
后面站着的人一个劲地捅迷迷糊糊的林阿彭,急得直跺脚。
林阿彭隐隐约约听到,不由自主地开口:“林业——”
吏人竟然听清楚了,翻了一下桌上的名录,回头喊道:“跟刚才那位是同一管的,乡书手呢?”
一位正在喝水的中年人转过头来,把水放下凑近,口中道:“在呢,在呢,这是林业的浑家,没有错了!”
“六贯,一起到那边画押去!”
中年人拉一下林阿彭,到了旁边的吏人前。
看着吏人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大堆成贯的铜钱,林阿彭左右看看,茫然问道:“这是我的?我男人寄回来的?”
吏人老大不耐烦:“难不成还是我给你的?快取了走!下一个——”
中年人帮着林阿彭把钱收到她盛野菜的篮子里,沉甸甸地她几乎挎不动。林阿彭却咬着牙死死把住,一都不松手。
到了下一个吏人面前,林阿彭像个木偶一样画了押,打了手印。中年人在一边依样画押,证明钱发对人了。
见林阿彭取了钱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痴傻了一般,中年人拍了她一下:“阿彭,领了钱还不赶紧回家!割斤肉给你家铁锤吃!”
林阿彭一下清醒过来,不知怎么眼泪就流了下来,对中年人道:“秦三叔,改天我请你吃酒啊——”
中年人道:“再,你先回家吧。六贯不是数目,钱财不可外露,你用篮子里的野菜盖上一盖,路上心一些!”
看着林阿彭离去的背影,走路吃力的样子,这位乡书手暗叹口气,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被钱压得走不动路!邕州真是金山银山?
邕州也在下雨,比建州雨大得多,雨水从周围起伏的山峦汇流下来,一条条溪流奔涌着流向如和周围的平原,流进如和水,劈开石山,汇进郁江。
巡检寨边则是另一条河,在山间向北流向古万寨,汇入左江,称为银河。
雨中,一百多人聚在河边的谷地里,都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借着山脚下高大的树木躲雨。
李二郎缩着身子,看着漫天不绝的雨幕,用身子靠了一下身旁的壮年男子,口中道:“林大哥,我们寄的钱也该到家里了吧?”
壮年男人悠悠地道:“该到了,通判是用飞票,很快的。”
“对了,你给家里寄了多少?”
“六贯。阿彭随着我吃了许多年苦,不能亏了她。”
“怎么这么多?官人只是预支了三个月的工钱啊!”李二郎吃了一惊,继而脸垮了下来,“我只寄了两贯,一个村子这消息瞒也瞒不住,我婆娘又该骂我了。唉,老天作证,自到了邕州,我可是从没赌过钱!”
林业拍拍李二郎的肩膀:“放心,只要有钱寄回去,你浑家就该满足了。这么多年,从没听你向家里拿过钱,起来要不是官人禁赌禁得严,我看你这两贯钱也寄不回去。”
李二郎一个劲摇头:“罢了,正好戒了我这赌性。对了,林大哥,你是怎么弄来那么多钱的?不吃不喝也攒不下来啊。”
林业看看周围,附着李二郎的耳朵道:“念在同乡,我只给一个人听,千万不能传出去。——平时闲的时候,我爱到周围山里转悠,这几个月逮过几十只蛤蚧,还弄到一些麝香,邕州城里卖掉攒下来的。”
“这也使得?”
“怎么使不得?蛮人能打猎,我们就不能?”
正在为时,一个声音穿透雨幕:“怎么回事,一下又跑到山脚下!我不是了吗,山洪下来跑都没地方跑!都站到谷地里来!”
徐平与张荣从巡检寨里出来,站在寨门口朝人群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