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生半跪在床边,轻轻将黛玉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合在双掌中央,继而垂头,让自己的额头抵上了那只干涸得不见半点生命力流动的手。在鬼门关来去千百回也绝不流泪的少年,于此刻声息泯灭的静默里,蓦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他自一开始便知晓,自己与黛玉的生命并不对等,然而他确乎见过、也想象过黛玉的每个样子。她手捧书卷,燃起一炉香默读的样子;她毫端蕴秀,临窗对烛摹写诗文的样子;她凤冠霞帔,于红巾一角掀开时浅笑盈盈的样子;她儿女绕膝,宜室宜家其乐融融的样子;她鹤发苍颜,伴着清风明月端坐抚琴的样子。
他知道他会陪着她一直到老去。等到她头发花白、牙齿松落、皮肤上布满了皱纹、背也微微驼着的时候,他会搀扶着她走过每一个她想要去的地方。被人指指点点也无所谓,他会骄傲的向每一个人宣告,被他搀在怀中的,是他的妻子,他的爱人。
彼时他绝不会料到,自己根本没有可能陪着黛玉老去,因为上天甚至不会施舍给她老去的机会。
“太虚幻境戒备严密,要前往三生石畔带走绛珠原身,这条路过于艰险难行。但幻境一隅有一处深渊名迷津,彼岸即是西方灵河,河畔便是仙草所寄身的三生石。但这迷津深不可测,惟有一具木筏可渡,由木居士与灰侍者掌舵撑篙,只渡有缘人。”宝玉道。
赦生紧紧攥住通灵宝玉,深深看了宝玉一眼,身化雷光遁去。实力、路径、通灵神物,神瑛侍者所提三者,他已有两者在身,至于可以佛眼看破三千世界的佛门大能,他还需回魔界打探。
“看破三千世界、寻找迷津之佛眼?”朱武一时无头绪,九祸心下却已有人选,徐徐一笑,“身具此种大能之人,舍苦境万圣岩的那位圣尊者而谁?”
“一步莲华?”朱武这才记起,“他的佛眼之光曾助赭杉军与苍突破万年牢迷障,确实是最佳人选,只是……”
黛玉性命垂危,赦生哪里来得及听他唠叨什么“只是”,听明了地点与人名,当即张开杀生道接向万圣岩。幽蓝的结界一闪即没,朱武这才来得及将后半句说出:“万圣岩与魔界宿怨千年,亡于赦生狼烟戟之下的圣域僧众不计其数,作为万圣岩的领袖,一步莲华会愿意出手帮赦生吗?”
“何止如此。”九祸冷冷道,“天座被旱魃挖去佛心续命,雪钵五僧中有二人丧命于赦生与邪郎之手,破戒者一莲托生因度化吞佛铸剑而耗尽修为,剑僧玄莲因任沉浮筹划的爆炸而被乱石砸死,万圣岩覆灭于魔界大军铁蹄之下,一步莲华自己被袭灭天来于天魔像前吞噬,元神被合并前还遭挖眼之刑……”
朱武听得出了一脑门的汗,由衷的叹道:“九娘,我休眠的那些年,你和旱魃还真是得罪了不少人。”见九祸神色不虞,连忙转开话风,“只是如你所言,万圣岩上下皆与魔界有不解之仇,以一步莲华的修为,自然与苍、赭杉军一般,已醒觉时间回溯的真相。你就这么放心让赦生独自去万圣岩?”
“自无不可。对这位老对手的了解,我只会比你更深。”九祸冷艳而笑,“佛相,魔相,过去身,未来身,圣尊者,魔尊者,本是一体双面。赦生前世固然修行了杀僧取业,可徒儿的修行之法,难道还不是师父倾心传授的么?”
听母后如此淡然,向来疼小弟疼如心头肉的邪郎不免发急:“就算那个妖僧顾念着当年的香火情,为他指点迷津所在,可仙界何其凶险?放任小弟孤身一魔去闯,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邪郎,”见长子神情急切,朱武不得不出言提醒他安定情绪,“赦生所持灵物只认赦生的气息,且只够为一人开启通途,我们皆是爱莫能助,且静心等待消息吧。”
“难道小弟此番遭劫,我们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得了?”邪郎眼神一厉,“帮不得小弟,看顾下弟妹那头,也算是尽了做兄长的责任。要我像父皇母后一般,我坐不住!”说着掉头就走。
黥龙伸臂拦他,被他顺势扯住手臂:“是做兄长的,就随本大爷一块儿打破那破烂结界,过对面世界,替小弟照顾弟妹去!”黥龙一怔间,已被他拖出了老远。
菩提天池,清波澹荡,清风容舒。
白发白衣的僧人张开猩红双眼,望向骤然现身单膝跪在身前的魔界少年,掐住手间佛珠的手指紧了紧。面前少年已活过了无数凡人的生死轮回,却依然有着一双纯然到不染尘埃的眼,生机凛凛,却冷锐坚毅。
一步莲华喜欢这样的眼神。无论是那错乱的另一时空还是当下,无论是魔心怒恚的魔尊者袭灭天来还是佛心祥和的圣尊者一步莲华,皆是如此。
于是他开口发问:“赦生童子,你因何而来?”
“吾名银赦生,并非佛门童子。”不及思索对方为何会知晓自己的名字,满腔愁苦便被白衣僧人奇特的称呼一滞,赦生心中十分茫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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