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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不得与飞(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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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雁,磨牙归磨牙,可别扔了自己的事不干,大伙儿这会儿手里都没有空,误了事可分不出人手帮你。”紫鹃正踩着椅子掸高处的灰,闻言头也不回的道,“那珠子都是成对儿的,仔细再找找,保不定还能再凑一个出来。”

    雪雁忙又返身过去接着收拾,只扑腾了几下,忽然“呀”地一声叫,吓得丫鬟们都回头看她,只见她高高的举着一个匣子:“我也找到宝贝了!”

    春纤凑了过去:“让我看看!”

    雪雁抱在怀里不肯给她,两人拉扯了半晌,才被春纤劈手夺了过来,一边笑说道“我倒要看看你找到什么好东西了”一边往开打,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猛地把盖子一合:“不得了,还真是好稀罕的宝贝!”

    紫鹃听她两人都如此说,不免生了兴趣:“什么宝贝,让我瞧瞧看?”春纤神神秘秘的匣子捧了过来,紫鹃打开一瞧,谁知里面不是什么珠宝首饰,也不是什么字画古董,竟是叠得方方正正的满满的一匣旧帕子。她合住匣子笑道:“你们两个,越大越淘气了。”

    雪雁和春纤早笑成了一团。

    黛玉坐在书房里,听她们几个在外面叽里呱啦的笑个不停,便走出问道:“怎么了?”紫鹃回身笑道:“雪雁找到了一匣子旧帕子,偏作怪装着找到了宝贝,和春纤合着伙儿哄我玩呢。”

    “旧帕子?”黛玉愣了愣,“给我看看。”

    “不过是姑娘旧年的东西,最近用不着了,才收起来了,没什么好看的。”紫鹃口中说着,却还是把匣子捧了来。黛玉不过是看了两眼,却长长的叹了口气,形容间似有无尽惆怅之意。怔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放书桌上吧。”

    紫鹃不解其意,但她素知自家姑娘是有些痴癖的,如此行为实在不算稀罕,故而也没有多想,便依言放好。

    月轮孤悬之际,正是夜深人定之时,潇湘馆中却尚有一灯如豆。紫鹃她们早被黛玉支去睡了,只剩下她披着衣孤身坐着,独对着一枝明灭烛火。黛玉出神良久,瞥见书桌一角放的匣子,目光沉了沉,忽然探手入袖,取出了一物。乌鞘似墨,宝石如血,正是赦生赠她的匕首。

    黛玉的屋子里总收着许多的帕子,缥色的如碧波,素色的似流云,丹色的若艳花。而黛玉也总有那么多的泪水要流,或是和宝玉有了口角,或是思念故去的亲人,或是怀恋故里,或是春凋秋逝,触动了心肠。

    黛玉的眼泪,一年到头很少有停息的时候,她屋里的帕子,也常年鲜少有干的时候。

    她有多久,没用到这些帕子了呢?似乎……遇见了赦生之后,她的眼泪便越来越少了。

    纤细如美玉的指尖轻轻的抚过匕首柄上凶兽图腾的每一笔纹路,良久,一珠清泪蓦然滴落,破碎在了凶兽戾煞圆瞪的双睛之间。

    那个畅游冰原的梦醒之后,她便恍然明悟,自己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温存拭泪的绢帕,不是同病相怜的楚囚对泣,更不是举案齐眉的貌合神离面子风光,而是……一双坚定扶携的手。

    黛玉心绪如潮,一时忘却了所有的嫌疑避讳,开匣拿出一方旧帕子,提笔在上以极玲珑的簪花小楷写道: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橐中龙鳞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她一气写完,这才发觉两颊冰凉,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攥着那方帕子许久,方才轻轻的用它包住了匕首,小心翼翼的挪出了几叠帕子,将匕首藏在了匣底,方才密密的用帕子填好,将匣子放在了书箱之中。

    她不知道,一门之隔,赦生以隐身之法立在夜色的暗影里,正默然无声的望向她。分别近半年之后,这还是两人初次的重逢,却只是单方面的相见。明明只是咫尺之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之远。

    在赦生的记忆里,黛玉还只是一个文文秀秀的小姑娘,水一般的发,烟一般的眉,雾一般的瞳。瘦瘦弱弱,像一枝不胜霜霰的支离樱枝。她的存在,于赦生而言便像他幼时珍藏的产自魔界死海深处的五光十色的小小海螺,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不叫任何人知晓,只在四顾无人的时候掏出来,一个人悄悄的看。

    可只是半年不见的功夫,她似乎便长大了些,身体也健朗了好些。似是那一度枯涸的细枝忽而绽开了一两只嫩秀的蓓蕾,并非繁花似锦,只是疏疏宛宛的悠然着,便让脑中尚存着从前印象的他看在眼里不免惊骇起来,何以只一秋冬不见的功夫,对方便变得如此蕃盈而美丽。

    既是诧异,又是某种不可思议、无法言传的……惊艳。

    可,那又如何呢?

    那名叫做元瑶的女修行事虽然不近人情,最根本的立场却是站对了的。那是人类的立场,又何尝不是异度魔界的立场。人类向以除魔卫道为行事准则,而魔界戒律,与人类有任何过深的牵扯都必严惩不贷。

    人魔之别,就像九天碧云和九泉狱火,是穷极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赦生毕竟不属于这里,正如……黛玉不可能属于异度魔界。隔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是千山万水,而是两个世界。

    他的存在,于她,已无必要。

    这样也好,他本就是时候离开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父王的诵声蓦然划过心头,那悠长缠绵的深郁,即使是千年万载也无法纾解释去。赦生背过身,严冬的风夹杂着刮人的凛冽寒气,少年抱着双臂往潇湘馆竹绿的柱子之畔一靠,年轻的心中蓦然被求而不得的痛苦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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