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锋没吭声,默默点了点头。
看到大家筋疲力竭的样子,潘江只得宣布在乱石堆上宿营。
尽管大家洗不成清水澡,总算舒了一口气。天无绝人之路,这是在绿色海洋里上天赐给他们的诺亚方舟。
尽管岩石在夕阳斜照下炽烈滚烫,弟兄们宁愿tuo光军衣赤.身.露.体在阳光下暴晒,一天一夜的雨林雾海,他们连肠胃骨髓都被潮湿之气沤烂了。他们像日光浴似地躺在灰色的岩石上,霉气从全身毛孔里散发出来。
卫生员发给每个人一瓶治疗烂裆烂脚的药水。由于奇痒难耐,许多人已经把皮肤抓烂,抹上药水,被火烫了似地哇哇叫喊,……痛快地shen吟。
这里没有讨厌的蚊蚋,似乎也没有蚂煌。也许它们也受不了炽烈太阳无情的蒸烤,只有无害的蚱蜢从石缝里蹦出,欢快地跳到深草丛里。
……
太阳已经向丛林上方沉落。乱石堆上竟然拂过一丝凉凉的晚风。弟兄们吃过晚餐之后,慵懒地躺在光滑的岩石上。只有卫生员曾良在照看着兰特。
昏迷中的兰特突然醒了,嘴里不断地呼叫,可是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许是要水。卫生员用水壶灌他,他的牙关却咬得铁紧,他的紫斑肿块开始糜烂,流出乌黑的血水,他圆瞪着双眼,却不认识战友们,他就像在烘箱上烧烤,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仿佛看到什么魔怪向他袭击,他全身像在酷刑台上簌簌颤动,他的躯体陡然躬起来,随又瘫软下去,像一条活鱼在滚油锅里蹦跳打挺。……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小组长孙杰似乎想按住他的躯体,却最终不敢伸出手去。
“也不知
是什么毒虫咬了他,……”卫生员曾良低哑地嘟囔着。“完全没有救了,就是在钦州医院他也活不了啦,可怜的兰特,……你就快些走吧,别受罪啦!”
兰特果然开始了强直性的痉挛,全身猛烈地颤震,像风中枯叶抖个不停,嘴角上泛起血沫,他的眼睛忽然瞪得奇大,最后奋然一挺坐了起来,伸出双手像迎接什么,高叫了一声“钟玲!”就侧着身子猝然倒下,气绝身亡了!
这是多么可怕的死,那“钟玲”是谁?是他的未婚妻吗?……
太阳已经落下树梢,天空却出奇地晴朗。
潘江亲自给兰特寻找墓地,沿着乱石堆向东走去,潘江想,让兰特死后也是头向他的家乡。这块乱石堆事实上是一块林间台地,比周围的凹地高出大约三米,潘江不知从地质学的角度如何解释它形成的原因。潘江在选准了岩石缝隙的走向后,命令士兵把兰特抬到石缝中安葬。把石缝上下全都塞满碎石,免得雨水把尸体冲出或是野兽把尸体拖走。……但潘江知道,不久就会腐烂,而后只剩下一副白骨。
本来别动队总共32人,现在只剩下31人了。他们31个人,全都摘下头盔默立“墓”前,向他告别。为了不暴露目标,没有鸣枪致哀。
兰特,这个畲族勇士,连同他的歌声就这样留在岭南桂地原始森林中了,但愿他魂归故土。
兰特的死,使全队得到了解脱,却也给人们的心灵罩上了阴影,谁不考虑自己的未来呢?死者已长留。生者何处去?谁知道明天乃至下一个小时,会出现什么意外呢?
这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弟兄们睡在行军床上,享受着初夜的清凉。黑暗裹着潮湿的夜气,从四周丛林里向乱石堆合拢过来,弟兄们都在身上搭上雨衣。在一天的极度紧张疲倦之后,有些士兵已经沉睡,各自进入了梦乡。如果他们的梦境能够显现,那将是多么离奇古怪。
赵锋毕竟精力旺盛,潘江看到他悄悄起来提枪在手,谛听着远方的动静,潘江对他产生了几分敬意。
这时,夜气更加晦暗凝重,晶莹的星星在浩瀚无际的灰蒙蒙的天宇闪烁,像故乡亲人的含泪的眼睛,丛林里的鸱囗发出声声嚎叫,夜鸟扇动着柔软的翅膀掠过乱石堆的上方。潘江的思绪飞得很远,心头漾起阵阵凄楚。
这时,潘江听到赵锋和孙杰低声说话,而后赵锋去睡了,孙杰却坐在背囊上,抱着双臂面对着黑压压的森林。林间野兽在凄厉地吼叫。
现在,潘江躺在乱石堆上,回想起那首《小河淌水》的古老民歌,竟然泪流满面,潘江十分骇异,这绝不是一个铁血军人的感情,潘江不知道自己的泪水为谁而流。也许是为了兰特吧?如果他不死去,今夜他将会为他们唱很多歌。他是战士,也是歌手,仅仅是那一首《小河淌水》就把潘江的心揪住了。辽远、深情、忧伤,感情冷漠的人是无法唱得那样动人的!也许他把深藏在心中的对未婚妻钟玲的爱情借这首歌渲泄出来,甚至他已经预想到他们不能相见了。果然,他留在这乱石堆中,永远也见不到他的钟玲了。
潘江擦干了泪眼,暗蓝色的天幕上星光闪烁,在这样的能使心灵净化的环境里,潘江对人生产生了一种迷惘感。
起风了,四周的林木受了惊吓似地沙沙作响。涛声澎湃,像是一曲挽歌,夜风清凉,潘江打着寒噤坐起来发呆。幽蓝色的星座已经倾斜,潘江又拉起雨衣倒头睡了,只觉得石缝里的茅草在夜风中簌簌有声地颤动。在无尽的遐想中,潘江渐渐进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