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总共可以衍生出八十四个曲调。只是,这八十四个调儿对于人类而言,大部分早已超出耳力所能感知的范围,因此这些谱调并无实际意义。而要命的是,那位云中君老头儿送给醒言的这本曲谱里,却偏偏多用这类音调。这要是换了一位浸淫乐理多年的学究,见了这样的谱儿,定会斥为荒唐无稽!
但不知怎的,虽然知道曲谱荒唐,但少年对那赠书的老头儿,油然有股信服感,总觉得这赠书之事不像是在戏弄于他。于是,今晚他便要在这个月白风清的马蹄山上,试一试自己修炼的太华道力,能不能助一臂之力。只是,这次似乎没有好运出现,醒言还是遇到那预料之中的难题: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流水样力量,任醒言千呼万唤,却总是萍踪难觅!见得这样,醒言又凝神苦想了一会儿,却还是不得要领。瞎折腾了一阵,聪敏的少年停止了所有无谓的召唤,开始静下心来回想自己几次出现这太华道力的情景。第一次,夏夜无聊,观望山野上空纯净的星空;第二次,青天烟水之湄,痴看居盈那仙苗灵蕊般的仙姿玉貌;第三次,则是在祝家花厅中,瞑目等待着那势如奔雷的榆木凳妖对自己的闪电一击……
想着想着,又念及这“太华道力”的称谓,于是那“炼神化虚”篇中的断章残片,又像走马灯般在少年脑海中闪动不已:
“炼神一道,唯无为而已。“无心无为者,痴愚也;无心有为者,自然也;有心有为者,尘俗也;“有心无为者,天人也。
“无为炼神,天人之道也……“也许,我懂了。”
便似有一道灵光划过,困惑中的少年忽然淡淡一笑,心中似有所动。当此时也,他的神色忽然放松了下来,手足也随意地舒展,过不多时,这人,与这山、这水、这草、这木、这云、这月,与这天地间一切的一切,自某一奇异的瞬间开始,便似乎融为了一体。
莫问这人从何处来,莫问又要向何处去。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在这浩瀚宏阔的宇宙内,他本来便应该这样,于是便这样了。而若问这人,与这山、这水、这草、这木、这云、这月,与这所有一切的一切,为何就应该这样?
答曰:天道有常。我自然。于是,在冥冥中仿若实际存在的一问一答间,那股神秘的流水太华,也便在少年张醒言的身体里,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就好似它一直就在那儿。没有特别的意识,醒言将那玉笛神雪,同样自然而然地举到唇边,吹奏起来。自这一刻,这也许只有天和地、云和月、水和风、草和木,还有这少年才能听得见的乐曲,便以少年为中心,在这月华如水的夜空中静静的、奔腾的,以这样矛盾而和谐的方式,向四面八方传播开去:
……晦暗幽深的丛林中,一位趁着夜色出来安放捕兽夹的猎户,正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头蓄势欲扑的猛虎。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却忽然发现眼前这只专心捕食的猛虎,竟似在这只有林叶窸窣的山林中听到什么声响,将它那威猛无俦的巨首,转向另一个方向去,注目凝视,然后便丢下这嘴边的食物,向那个方向悄悄行去。眼见猛虎那壮硕的身躯分开林木,迤逦消失在夜色之中,这位死里逃生的猎户,便呆坐在那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夜阑人寂的饶州城中,一位手头乏钱的破落户儿,此刻正借着夜色潜到一户人家偷摸。正当他翻过篱墙,悄声落地暗自得意之时,却猛然惊恐地发现,在那近在咫尺的墙角月影儿里,正蹲着一只硕大的狼狗。正当这泼皮吓得两腿发软直欲落荒而逃之时,却意外地发现这只狗儿看见他并未上前狂吠撕咬,而是将狗头呆呆地朝向城东方向,一动不动。
“惭愧!却原来是个狗雕。”这破落户儿顺手在那狗头上一按——立时间,这寂静院里便好一阵鸡飞狗跳、屁滚尿流!
“原来是只真狗!”这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饶州城的上空中,久久不绝……
再说那吹着玉笛“神雪”的少年,已经完全沉浸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境界中去,浑不知身外发生的一切。他并不知道,这原本只有些许云翳的夜空之中,正在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乌云,隐隐滚动着风雷之声,并不时有道道电光张牙舞爪地划过,状若龙蛇。
远远的山野里,传来阵阵怪诞的风响,听上去有若鬼哭。而此时,醒言手中的那支玉笛“神雪”,碧玉管身中那些雪色的纹翳,这时也像是活了起来,在翠玉管中随着那《水龙吟》的音律,时聚时散,时分时合,不停地游走回旋,恰如海底奔腾的游龙。
就在少年的身周,以这白石为中心的数步之外,正聚集起越来越多的走兽,或蹲,或伏,或立,或匍,虎、豹、熊、罴,狼、猿、狸、兔,虎挨着兔,猿挨着罴,低眉顺耳,就这么静静地待在那里,凝望着这位正在醉心吹奏的少年,浑不顾天边的闪电与惊雷……
这一晚,借着那股流水般的力量,醒言终于将这曲谲拗难奏的《水龙吟》,酣畅淋漓地吹将出来!
只是,随着音符的流淌而出,少年懵懂间隐隐地感到,身体里那股支撑着神雪玉笛的“流水”,已是越来越弱,越流越细,及至整曲快要完结之时,正沉浸在那无上境界中的少年,却“看到”那流水已然干涸!
霎时间,醒言只觉得浑身突若有千针万刃,只在骨髓之中刮刺,痛楚万端。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似乎自己全身的血肉,都要顺着那流水的最后一丝余韵,向那笛中流去,任凭自己如何努力却止都止不住……
值此危急之时,又是马蹄山上这块奇异的白石救了醒言。正当醒言自觉即将人神俱灭之际,他身后所倚这块顽石,又像上次那样,忽地传来一股沛然之力,泊泊然绵延不绝。这股力量醒言现已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那救命的“太华道力”!
于是这一曲旷古绝今的《水龙吟》,便这样奇异地圆满完结!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空中后,那头顶上酝酿已久的惊雷闪电,也忽然朝着少年扑面而来,只在一个刹那,那所有的电光便在少年的头顶贯穿而过,消逝无踪。那一刻,原本喧嚣的天地,重又归入沉寂……直到、直到这少年身后的白石,突然间化作漫天的粉末,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在这天地之间,便似那风乘雪舞,又似那花飘如雪。而在那“雪花”飞起的地方,有一把修长的古剑,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正是:
千载光阴弹指过,一剑十年信手磨。积心炼得凌霄魄,还不若岭头闲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