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带了些冷意,之前一直没说话,一说话却带着些石破天惊的味道:“钰哥儿,你可知错?”
林钰纳罕,“儿有何过错?”
那茶碗放在桌上,敲出一声响,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们都把头埋下去。府里上下很少见林如海发火,可一发火那就是大事。
如今看着林钰还侥幸只当自己没错,林如海竟然气笑了。
他从袖中取出五两银子的银锭来,扔到林钰的面前,道:“昨儿白日里,薛家侄儿是你让人打的吧?”
一旁听着的贾敏顿时惊诧地睁大了眼,根本没想到林如海竟说出这话来。
林钰盯那银锭一眼,心电急转,只是转眼便有了主意。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瞒住,张宝儿在旁边看得分明,若是细追究起来,去拿了那些个动手的地痞流氓,也能很快找出端倪来。可这事儿,林钰占了理。
他镇定道:“父亲息怒,还请听儿细说。您若不说,儿不会知道自己让人反算过去的是薛家弟弟。我昨日在城墙根儿下见着薛家弟弟拿银子砸一有腿疾的老人,后又叫了那些个地痞流氓将人拉到巷子里打一顿。儿虽愚钝,但读四书五经,亦知道此事乃是人所不齿。儿一时冲动,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教了那地痞流氓一些话,去哄那小霸王。不过……儿并不知道他乃是薛家弟弟……所以……”
林如海听了,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固然能职责林钰这事儿做得不该,可这小子竟然将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堪称是滴水不漏,什么理儿都给他一人占完了,林如海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驳他,一时之间居然没想到合适的词儿。
倒是贾敏听出了些门道,看林钰那坦然的眼神,叹了一口气。想到屋里终于睡下的黛姐儿,贾敏劝道:“老爷也莫为这些个小事生气。钰哥儿不过是鲁莽了几分,本意是好的。我素来听说薛家那孩子没了父亲管教之后,家里便松了,一日比一日不像话,倒跟我娘家那混世魔王差不多了。老爷只罚他抄些修身养性的文章,磨磨这性子便好。”
林如海还在烦这事儿要怎么说呢,不过林钰倒是不担心。
他压根儿就没担心过。
那几个痞子若是知道林钰是林如海的儿子,到了堂上也吐不出一个字儿来,宁肯自己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得罪人。民不与官斗,他们哪里斗得过林如海?即便林如海不是那样的人,可架不住这“官”字两张口,早已经名声坏尽,在大多数人眼底,林如海与旁的官没什么区别。
所以权衡之后,这些个人不会捅出事情来。
林钰一把算盘扒拉得啪啪直响,面上却是微垂眼帘,一副接受老爷太太训诫的样子。
林如海长长叹了一口气,只道一声“逆子”,便起身去屋里,准备趁着这一会子眯一会儿了。
贾敏只朝他一笑,道:“老爷也累了,他只恨你、怕你不成器。你莫跟那薛蟠混在了一起,今儿学塾里还有课,你早些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便往先生那儿去吧。”
“谢太太关怀,儿这便去了。”
成功搞定林如海,把这一次不大不小的危机度过去,他便神清气爽地走出去了贾敏这院子,从回廊这边出去了,过了二门便去学塾里念书了。
他走后,贾敏却又咳得厉害了。
嬷嬷忙过来给她顺气儿,问是不是钰哥儿气着她了。
贾敏那些个事儿都是自己装着的,哪里能跟这些个嬷嬷说?
原本回来一次,看上一世黛姐儿落得那凄凄惨惨下场,叫她满身怨气地回来,满以为可以改变命运,不成想还是拗不过。只是说没转机,多了个庶出的林钰——钰哥儿的名字是贾敏取的,本该从玉字边,可贾敏心里不舒服,不肯给他个正经的“玉”字,只提笔改了“钰”,乃是金字边。
单单从这个“钰”字上,便可知道贾敏对林钰的存在,是个什么态度了。
“金玉满堂。”
林钰在纸上写下这么四个斗大的字,看着那几个字,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不给玉字,只给了“钰”,既有不想承认林钰身份的意思,可又同时给了个这么好的意蕴——金字边,左边是个玉,乃是金镶玉,坚玉,是金玉满堂。可见,在不承认他的同时,又对他寄予了一定的希望,似乎盼望着什么……
林钰一时也闹不明白。
他写完了字,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便见自己来时藏起来的一卷末学书籍拿出来,才看到“宋人一“土瘠事力耕,家无终发蓄。所资盐井利,持易他州粟”,名为《咏盐井》,便忽然之间想到被抄家之前四川那边传来的消息。
四川盐业兴荣,打从有了自流井,四川井盐便销向大江南北,扬州这边盐商大多依赖于海盐湖盐,可林钰早就盯上了四川井盐那一块肥肉。前一阵说是发现了一大片新的盐区,出不出卤,卤水如何,都还不曾有人探知……
只可惜现在他困在林府之中,即便是通州那边曾为自己留了一笔周转银两,现在要拿回来也是难如登天。他如今换了一副皮囊,事事都要重新想个办法……
只四川那一件事,让林钰颇为放心不下。
他是个有钱不赚心里挠得慌的正经商人,看着肥肉在眼前吃不到,难受啊!
“又看这些个不入流的书!”
先生姓严,人如其姓,过来就把林钰手中的书给抽走,叹了口气,“我是教不了你了,一会子便回了老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