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听到了更多关于布鲁图斯的情况。
他的母亲年轻时即艳名远扬,至今风韵犹存。据传闻,她是凯撒最宠爱的情妇。四年前,凯撒不惜一掷千金送她珍珠【注1】,也是曾轰动一时的大众谈资。
布鲁图斯的性情完全不似其母。他谦逊低调,颇有才干,却对入仕毫无兴趣,未曾加入任何一个政治派系。凯撒很欣赏他,缔结过他与茱莉娅的婚约。但后来,凯撒撕毁婚约,把女儿嫁给庞培。这之后,布鲁图斯就与凯撒关系疏远了,虽然凯撒依然对他态度友好。
百闻不如一见【注2】。在一家书店里,我故意“偶遇”了他。
书店位于阿尔吉列图姆街【注3】。这里地段好,租金颇高,书店也较为高档,不会出售“不可思议事件”笑话集之类的鄙俗之作【注4】。我听说,他每周这个时候,会来这里看书、购书。
这家书店的正门并不大。门柱上贴着待售的书名清单。店外的墙面上,各色颜料的字迹写着图书广告与短书评,还有从畅销书中精选的句子作为点缀。
候在店门外的奴隶见了我和我身边的随从,连忙殷勤地掀开门帘。我让随从都候在门外,独自进去了。书店大厅内,立着成排的书橱,高及天花板。橱门上镶嵌着彩色玻璃,里面存放的都是比较昂贵的书籍,成套地放在书匣内。更便宜的书卷,躺在开放式的书架上,或墙上的“鸟巢”【注5】内。一个作者模样的人,正当众诵读诗歌【注6】。
书店老板似乎正和一位作者交谈。后者抱怨自己的作品定价太低【注7】。一个店员在向顾客推销:“这个抄本,是这部诗集迄今最好的善本。您看,左右边白的这些注疏【注8】,多么仔细……”
我径直走入里间的贵宾阅览室。这里更宽敞。桌上的果盘里,装着沉重的甜瓜,以及葡萄和阿月浑子果。还有一名专门伺候顾客的奴隶【注9】。
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室内的另一个人身上:布鲁图斯。他正静坐看书。
我走近他,用希腊语轻声道:“你我同饮同欢乐同相爱同带花冠,你疯狂时我疯狂,你清醒时我清醒【注10】。”
这是茱莉娅最喜欢的诗句之一。因其音韵之美,时常吟诵。
果然,他立刻抬起头,看着我。他在宴会上见过作为女主人的我,应该知道我是谁。
“你还爱她吗?”我问。
他微微一震,盯着我,不语。但我注意到,他手中昂贵的犊皮纸被攥得发皱,而他指节发白。
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重复了一遍:“你还爱她吗?”
“这是我和她的事,与旁人无关。”言毕,他站起来,放下没有卷好的书轴,转身离开。
“她爱你。”
他停下脚步。
我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有翼的话语会像风一样四处飞扬。我们还是出去再聊吧。”他没有反对。
离开书店后,我们来到附近的一座公共拱廊。成荫的橄榄树,叶片宛如洒上一层银粉般闪闪发亮。离闹市不远,却避开了喧嚣。数百道爱奥尼式的石柱【注11】,皆是斑纹大理石。廊上陈列着许多希腊雕像。一个小孩试图爬上一匹马的青铜雕塑,被母亲拉下来。两个撑着各色丝绸遮阳伞 【注12】的女士,沿廊徜徉。还有几个小学生,坐在拱廊深处,用稚嫩的童音抑扬顿挫地齐声诵读《十二铜表法》【注13】,他们的老师站在一边【注14】。
这里适合进行私密的交谈,又不会引人怀疑。
“最近,我与茱莉娅成为密友,她告诉我了一些事情。”我在廊柱的阴影中停下脚步,“你们的事情。”
布鲁图斯不语。
“你还爱她吗?”我问。
“我恨她。”他嗓音低沉。
“如果你恨她,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现在并不幸福,甚至很痛苦。”
他一愣,语调有些急促:“她怎么了?”
我点点头:“果然,你还是关心她的。”
他又沉默了。
“我知道,在凯撒决定把她嫁给庞培之后,你曾提出与她私奔,她却拒绝。”这是克丽泰最近从茱莉娅的贴身女奴那里打听到的。花掉了我一对珍珠耳环。“所以,你恨她,这是正常的。但你也要理解她的困难……”
他打断我:“是的,我理解她。她爱凯撒,远胜于爱我。她太爱他,从不让他失望,即使要让我忍受痛苦。”
我无言。拱廊外的草地上,两个男孩正在玩球。悬铃木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枝上有鸟儿拍着翅。静了一会儿,我道:“你不是唯一痛苦的人。她嫁给庞培,是迫不得已。不幸的婚姻,也令她饱受折磨。”
“或许吧。”他惨淡一笑,“但比起不能与我在一起的痛苦,她更大的痛苦,在于凯撒利用了她,又把她丢弃。”
我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们终究是相爱的。我只知道,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
“在一起?”他露出苦涩的笑容,“她现在甚至不肯见我,不愿听我说一句话。”
“你无需把花环放在她的门槛上【注15】。我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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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马塞勒斯外出办公,我邀请茱莉娅到家中鉴赏我新买的宝石。
我在前庭迎接她。她依然那么秀美,绿枝上的白铃兰也不如她清新。我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带她穿过前庭,向宅邸更深处走去。
她好奇:“你不是一向不太喜欢宝石么?难道这次遇上了特别好的?”我微笑:“的确特别好。”
穿过柱廊之后,我屏退了仆从,只和她进入一间僻静处的客房。她意外:“你怎么把它藏在这里?”
我不语,拂开一重帘幕。,是帘脚轻晃着的珍珠坠饰,似将落未落的水滴。帘后,有人站在那里,闻声转身。她瞥见那人,目光触了一触,顿时愣住,随即返身欲走。
他拉住她,揽她入怀。她扬手打了他一记耳光。他也毫不犹豫地反手打她。
然后,两人都静止了下来,像凝固的雕塑,雪片般清冷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堆积起来。忽然,她倒进他的怀中,宛如死了一般。他捧起她的脸,不顾一切地吻她。她落下泪来,从泪水中复生。
爱情,让他们的理智宛如洒地的蔷薇水,迅速蒸发。我悄然退出客房,来到柱廊上。廊外,蔓生玫瑰开得正盛,娇嫩如丝绒,压枝欲弯。玫瑰花下,藏起秘密,缄口不语。【注16】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安排布鲁图斯与茱莉娅见面。促成这对恋人,对我有何益处?难道只是为了取悦茱莉娅,加深与她的亲密关系,或者取得她的把柄,以后借机利用?但这太冒险。预期收益不足以与其风险相比。难道,我只是单纯地希望破坏凯撒的计划与安排?或许吧。
一个小时之后,茱莉娅从客房出来时,洛达米娅式的发髻【注17】有些松散零乱,脸色潮红,泪痕未干。我为她拭干泪痕,又抚平她衣上不该有的褶皱。
“请不要责怪我之前对你的隐瞒。原谅我吧,亲爱的,我只是不忍见你伤心。”我轻声道。
她握住我的手,低着头:“当然不会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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