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微微犹疑,终于缓缓走了过来。望着我微微一笑,提着裙袂攀上了马车。姨母携着她便转进了车厢中,“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站着久了,怀中惇儿便愈发沉了起来,我渐渐感觉有些吃力,拓跋朔对我的神情举止自然是小心在意,见状伸手便要抱过惇儿,我生怕惇儿心中多想,于是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惇儿乖,让母妃先上车好不好?”
他听话地点了点头,这才由着拓跋朔将他抱了过去。我提着裙袂先攀上了车子,再自拓跋朔手中接过惇儿,绣夜忙为我掀开车帘,扶着我躬身走了进去。
马车很快行开了,惇儿坐在我膝头上很是乖巧,任由姨母慈爱地打量着他,也不惧生,只是乖乖地倚在我怀中。我看出姨母眼中的疑问,解释道:“是……他的孩子。只是不知为何却跟宓儿很是投缘,想来也许是前世的母子缘分罢。”
姨母点了点头,“那他生母呢?”
我察觉到怀中惇儿的身体有些不自然地僵住了,忙将他搂了搂,笑道:“自然是有缘故的,总之惇儿目下是由宓儿教养,宓儿亦将他视作亲生孩儿一般疼爱。”
姨母亦听出我话中之意,明显不欲多说,当下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却抬手自惇儿头顶心抚了抚,“乖孩子,长得倒很是伶俐。”
惇儿黝黑的瞳孔闪了闪,看了看姨母,又看了看我,终于向着姨母笑了笑,而后将脸埋入我怀中。我看着姨母虽是强挤出那一丝笑意,可眼中却是明显的疲惫与黯然,心下不由很是痛惜,忍不住问道:“那慈云庵中,可是有姨娘的故人么?”
姨母望着我,黑暗的车厢中只一盏小小的烛台在案上散发着幽靡的光亮,映着她的眼神便有些幽深,她猝然叹道:“事到如今,你终究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娘么?”
我微微一怔,笑意便慢慢僵在了唇边,我转开了脸去,有些尴尬,亦有些感伤,讷讷道:“我……不习惯……”
是的,我不习惯。我自懂事以来,便知人皆有母,唯我没有。因为母亲是生我之时难产而死,我甫一出生,便背上了这样的罪孽。在别的孩子口中那应是唤得至亲至熟的一声娘亲,于我,却是个万般疏离遥远的词语。我长成至今,却是真真从未唤过一声的呵!
姨母微微低了脸去,目中是清楚的失望与遗憾,还有一丝瞧不太分明的自怜。一旁蔻儿忍不住道:“公主,你又何必如此伤太后的心……”
我微微撇开脸去,心底阵阵的凄凉。
我伤了姨母的心,可我的心呢?你们谁又顾及过我的心情?甫一出生便被生母抛弃,喊了十五年的爹爹又是如此功利,天大地大,我当真是不知如今的我究竟还有什么,抑或,我究竟曾经拥有过什么?那些过往的幸福与甜蜜,一件件一桩桩到得如今回忆起来,只觉阵阵尴尬好笑,我就像是错被置放在不属于我的位置上的人,命运到头来终是颠覆了我的所有。
一切全是虚无,全是虚无!
我心头一阵疼痛,下意识地便蓦地搂紧了怀中的惇儿,惇儿察觉到我身体的不安,抬起小脸便很是紧张地望向了我,比划着问我,母妃,你怎么了?
我缓缓摇头,强笑道:“没事……母妃没事……”
姨母低了脸去,轻声道:“算了,我这一生辜负的人何其之多,如今果报终是来了。”
蔻儿面上一紧,忙抬手握了握姨母的手掌,“太后……”
一直静静坐着没有开口的莲姬突然幽幽道:“负人者,人恒负之。道理虽是如此,可也总要问问清楚,那负人者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要去辜负从前对自己那样好的人呵。”她望着姨母,笑意突然便有了些惘然与寂寥。“我从前每常想不明白,她当初为何要拼命救下我的性命?左右我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我父亲更是害得她与先帝离宫北逃,颠沛流离,几乎丢了性命!我想不明白,可是却又问不出来,直到见到太后……我突然就明白了。”
幽靡的烛光中,她目光幽幽望着姨母,虽不是同样年纪、同样阅历的人,可眼眉间的轮廓与线条却依稀有那么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比起我,她的眼睛几乎更与姨母一般无二!
我心头一凛,怪道我初时见她,便总觉有种淡淡的熟悉感,我只道她生而亲切易近,却不想原来竟是因为如此!
一双酷似姨母的眼睛,酷似姨母的眼睛?!
姨母猝然长叹,目光再不停留在莲姬脸上,却是转向了窗牖处,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她仍是执着地望着。再开口时,语气中便含了一丝无法掩饰,也未想掩饰的痛苦。
“这么些年了……她……过得如何?”
莲姬微阖了眼眉,低低道:“每日静心礼佛,极少言语,虽然寂寥,却也自在。”
“你时常陪在她身边么?”姨母睨了她一眼。
莲姬摇头道:“我时常去探她,但她并不总想见我。大多时候不过是跟纹锦姑姑聊上几句。”
“纹锦……”姨母的眼中愈发迷离了,“这么些年了,她对殿春姊姊当真是忠心耿耿。”
殿春姊姊?!我心头剧震,原来姨母要去见的故人竟是静妃娘娘?怎么她竟然没有过世,竟然还在人世么?!
莲姬道:“昔日北逃,她意外小月,总是落下了病根的,如今这半年反反复复,身体是愈发颓靡了。她虽然不肯说,可行止之间却总是多了几分看破的意味,我与纹锦姑姑都很是担心,可是,却又束手无策。”
姨母凄然一笑,话语中便有多了一分自嘲的无奈。“她个性温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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