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波澜,那么最是不显露心绪的,只有她的父亲。
父亲只是住在书房,且书房里没有用来思念母亲的物件儿。个中缘由,她猜测是父亲不想让自己看到心生伤感——父亲是思念母亲的,龙城保持原状的最初的正房便能说明一切。
在经历这么多之后,在心中对于当年事的猜测慢慢勾出一个大致轮廓的时候,她最先读懂的,是她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鲜活的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
他有缺点——居住在家的时候,面对诸事总是没有耐心,态度粗暴。可若是想得到他的原谅、理解也是极容易的,只需一些小小的关心、一句两句诚实的解释。
父亲对如今的妻妾、子女,缺少温情,且不隐瞒,这是天性使然,他自己承认这一点,所以让人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
父亲惯于极好的隐藏心绪、遮掩伤悲,面对战事,总是无惧无畏。
父亲爱母亲,所以前世才因为自己所谓的不孝寒心至极,所以此生才因为自己的孝心不留余地地照顾自己的情绪、生活。其实不矛盾,都是必然的结果。
父亲不好战,面对战事却从来是义不容辞的前往。只是为了建功立业么?她不觉得是这样,如果不是深爱家国,不会有那份英雄豪气。
父亲心中的爱,是大爱,只要是他爱的,都可以无所保留倾尽一切。
是让她深以为豪的顶天立地的人物。
如果她是自己的母亲,是当年一己之身酿就悲伤、杀戮的柳寒伊,她最终会选择的,也是当年的卫玄默,她的父亲。
只是可惜,母亲到离开人世之时,才意识到父亲所有的好。所以才期盼来生。
而皇帝太过冷酷了,似是体内情魔化为了恶魔,活着只是笑看杀戮,哪怕是以丰功伟业为前提,她亦是不喜;季允鹤呢,又太过消沉了,也许是痴情种,却非真英雄。
缓步进到房里,卫昔昭闻到清淡茶香,看到季允鹤的黑色锦袍、黑色靴子,垂了眼睑,屈膝行礼。
季允鹤说的话却不是吩咐什么事,而是带着询问:“我听说了一些事,关于你的。你可有想让我帮衬的事?哪怕关于朝堂官员,也无妨。”
卫昔昭迅速转动着脑筋,随后恭声道:“儿媳的确是有事相求,只是事关重大,实在是怕惹出是非。”
季允鹤语声平静:“不需怕,不妨直言。”
卫昔昭心内挣扎了一番才道:“儿媳要求的,是将莫兆言逐出朝堂,甚至逐出京城。”
“燕王府清静,也就是季府清静,你求的并不过分。”季允鹤语声中的清冷淡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做得对。回去吧,我记下此事了。”
卫昔昭行礼告退,出门后细想想季允鹤的话,抿唇轻笑。她的公公,方才是在试探也可以说是考验她。也许,是要看看自己爱子一心要娶的人究竟有无可取之处。
季允鹤要交代的就是将莫兆言及其父亲逐出京城,也就是将安乐公主逐出京城,从而避免那位公主在燕王府掀起风浪。可他没直说,却让她求。
倘若她意识不到这一点,季允鹤又该是什么态度呢?还真是猜不出。
称病,却对打压莫兆言的事成竹在胸。季允鹤在朝堂的势力,恐怕是连皇帝都不清楚的吧?
回到正房,卫昔昭才意识到了一个细节——是乔楚亲自过来替季允鹤传话,那么,那些是非是不是乔楚告诉季允鹤的?应该是的。那么这位乔楚在进卫府之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她不由后悔,早先竟没意识到这一点,也就没追问季青城。如果追问几次,季青城是一定会告诉她乔楚的底细的。
青城,青城……他已为她铺好了路,让他的父亲和管家保护她。恐怕,还不止如此。
接下来的几日,卫昔昭再进宫,每日都分外留意皇帝的神色。
随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随着莫家父子的名字在他口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莫兆言在京城的路,逐步到了尽头。
莫兆言有个贪财的父亲,也是这一点,使得父子二人连辩驳的余地都失去。
七日后,莫兆言及其父被几次降职,发落到了远离京城的地方去做芝麻小官。
如果不是因为萧龙淇,他们怕是会被打入大牢的。
而很明显,萧龙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闻讯后每日跪在宫门口求见皇帝。
萧晨逸只是轻描淡写地让她随夫君去往外地。本是可以放她一马的,可她在燕王府搬弄是非的事实在是让他极为恼火的。乱了燕王府,便会慢慢乱了卫府和季府,之后乱的恐怕就是在外将领的心了。这代价太大,他此时付不起。
之后,萧龙淇仍是不肯离去,在宫门跪了一整个日夜。皇帝反倒更生气,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却不知爱惜的理由,责令宫人拖她回去,遣送至外地。
自此之后,流言蜚语慢慢隐于无形,萧龙淇这个公主,被人提及、想起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
过了几日,二姨娘离开了人世。卫昔昭对皇帝禀明此事,回了卫府一趟。
萧龙渄再见到卫昔昭,是几日之后。
卫昔昭呆呆的站在宫门口,随行的飞雨无所适从地站在一旁,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卫昔昭却是没听到的样子。
萧龙渄走过去,故意加重声调咳了一声。
卫昔昭这才目光专注地看向他。
“想什么入神了?”萧龙渄问道。
卫昔昭轻声回道:“只是在想,我身边的泪水、愁苦为何总是这么多?这是谁的错?”
这是萧龙渄无法回答的问题。
“都会说,会过去,”卫昔昭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是,会过去,可过去之后还是会有新的愁苦,不是自己的,就是别人的。”
语声轻轻浅浅,却让人听得心生伤感。
萧龙渄不由真的有些担心她了,“你这是怎么了?一个姨娘去世罢了,你又何苦伤感成这个样子?”
“觉得有些累了。”卫昔昭抬手碰了碰干涸的眼角,“我还在想,我还有没有眼泪。看着昔晴、昔晧掉了几日的泪,我难过,却哭不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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