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青年军官驶离岸边,向江对面而去。这军官中等身材,体格瘦削得近乎文弱,江风吹着他衣角上下飞舞,似乎随时都能把他整个身体吹走了。然而一张白净的脸庞上却时刻挂着从容淡定的微笑。
离岸边老远,早有全副武装的北洋兵拿枪口对着他,大声吆喝道:“干什么的?不许乱动!”军官朗声答道:“去告诉段琪瑞,对面派人来谈判了。”士兵们愣了一下,随即有两人飞跑回去报告,其余人七手八脚把小船拉到了岸边。
不多时,来了一名肩佩金星的将官,问:“你叫什么名字?受谁的委派?”一双阴冷的眸子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军官微笑道:“本人受江南王啸飞司令委派,要见段琪瑞。不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那将官冷笑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你找段琪瑞谈什么?”周子才听他直呼段琪瑞的名字,心中掠过一丝讶异。原因是他肩膀上只挂了一颗金星,官阶显然比段琪瑞要低不少,却敢直呼段琪瑞名讳,暗自对这个面目阴沉的北洋将官留了心思。依然保持着笑容,道:“和谈。”
那人冷哼一声,转身便行。“跟我来。”就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了。
周子才紧随着他,穿过七八道戒备森严的关卡。一路行进之时,心中更增惊奇,他发现无论什么人见到这名将官,神色就马上变得很不自然,或多或少都露出一丝畏惧。显然这人在军中地位极高。
两人在一座新建的石屋前停下,那人道:“你自己进去。”周子才举步入内,见了段琪瑞。
段琪瑞高踞主位,黑着一张长脸,沉声道:“和谈?我看是劝降吧?”
周子才淡淡道:“段将军是聪明人,和谈也好,投降也罢,有利无弊就是好事。”
段琪瑞:“哦,照你这么说,我向王啸飞投降倒是他给我的好处了。废话少说,你们给我什么条件?”
周子才:“只要和谈成功,段将军可以继续带你原来的兵,做你原来的官,不过是改了一个番号。”
段琪瑞点点头:“这个条件不错,好象不需要谈了,你们司令倒还真有点胸襟。”忽然脸色一寒,冷喝道:“可惜他看错了我段琪瑞!按理说,我应该马上就把你崩了。不过看样子你是王啸飞身边的人,留着兴许有点用。来人!”
两名卫兵同声应道:“在!”
“先带下去,关起来。”
周子才向后一挥手。“不用你们带,我自己会走。”凝视段琪瑞片刻,缓缓道:“段将军,你一定会后悔。”转身大步出门。
随后的两天,周子才被单独软禁了起来。不过待遇还不错,每顿饭都有酒有肉。其间几个军官轮流审问他,无非是问些共和军中的情况。周子才口才极好,往往避重就轻地胡扯一气,不但没被他们问出什么,反倒被他套出了不少北洋军中的情况。不过这些人似乎无意为难他,他不愿如实回答也不动怒。
这一天深夜,周子才从睡梦中惊醒。隐约瞧见床前立着一条黑影。一惊起身,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只听那人低声道:“是我,不要动。”竟然是段琪瑞的声音。
黑暗中,段琪瑞坐到他床边。“周子才,那天你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周子才哑然失笑,心道原来段琪瑞早就对王啸飞开出的条件动心了,只是不便当众讨论,才故意把他关起来,夜里却偷偷跑过来和他密谈。当即回答道:“句句属实,要是段将军有意,我们可以进一步详谈。”
段琪瑞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又带着一丝疲倦。“北洋要完了,这我比谁都清楚。说实在的,这个条件我很满意了。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周子才:“哦?段将军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商量一下。”
段琪瑞沉吟道:“不瞒你说,我这个司令其实是个空架子。自从冯国璋投奔了你们,大帅爷就寒了心,连我和王士珍都不是十分相信了。任何在外统兵的大将,家眷都要留在北京城。还设了一个军法处,军法处长就是他的钦差大臣,任何一级将官他都可以先斩后奏。前天去接你的那个人就是军法处长严嵩。”
周子才终于明白了,怪不得那个严嵩看起来那么张狂,原来手里握着全军将领的生杀大权。脑筋急转,道:“段将军,你既然来找我,想必已经下了决心。只要你有投诚的诚意,你的家眷我们会设法先帮你解救出来。至于那个严嵩,我想以你在北洋军中这么多年,不会没有办法吧?”
沉默半晌,段琪瑞冷冷道:“办法我有,不过这件事情一做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这关系到我全家性命,你们怎么保证兑现诺言?”
周子才:“只要你完全控制了军队,就把部队全体带到江阴以东去,不整编不缴械,只要让开一条大路来,让我们过江直插徐州。嗯,江南各省的军阀有的是,我们没有必要单收你的兵权。再说这对双方都有利无弊,段将军总该放心了吧?”
段琪瑞又沉默了一会,长叹道:“罢了,我段琪瑞对不起大帅爷。可是我总不能跟着——哎!”
周子才听他这么说,心知他已彻底下定了决心,喜道:“将军英明,良禽择木而栖原本就是古往今来的明训,不必太过挂怀。嗯,必须马上通知司令,请雪崩救出将军的家眷。”
段琪瑞轻咳一声:“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不瞒你了。就凭本将在北洋打了这么多年滚,这一项还不劳你们费心。你可以先给王司令写一封信,我先派心腹送过江去。至于你,要等我除掉了严嵩才能走,不然就打草惊蛇了。嗯,万事我来安排。”
段琪瑞缓缓走出门外,黑暗中嘴角泛出一丝古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