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坠落, 夜幕降临。
余德叫丫鬟敲响柳青玉的房门, 提醒他是时候启程赶赴罗刹海市了。
柳青玉听了立刻提着早早准备好的半大袋子金银走出房门,余德瞧见他手中沉重的大布袋失语片刻, 明白过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我之错,忘记了提醒你。去罗刹海市用人间的银子交易极不合算,你少带金银, 多带明珠。再有,你家产的燎原酒带上七八坛。那卖目珠海草的老乌龟最是嗜酒, 给他一坛,甭说是目珠海草了, 他自己的眼珠子给你都成。”
柳青玉一经了解,当机立断丢下金银,转而带了三个荷包的明珠, 翻出几坛燎原酒, 之后跟着余德去了河边。
只见余德从宽袖里取出一张半个巴掌大的纸船,放入河道, 陡一沾水,登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高。最终,浮在河面上的成了一艘华丽的大船,夺目耀眼,很符合余德的审美。
柳青玉无语地眯着眼睛,跟上余德的步伐上船。一个眨眼,船就冲出去了几百里,两个眨眼大船就由河道入海了。
本想沿路看风景的柳青玉, 脑袋上冒出六个小圆点。
看着大船一晃眼一个地方的恐怖速度,心情复杂的柳青玉原以为再眨几下眼睛,便可抵达罗刹海市。
但是维持这样变换六次后,大船开始以正常的船速行驶。
不多时,船只直入了前方氤氤氲氲的水雾之中。就在此刻,柳青玉耳边倏地响起了一声轰隆巨响。
他以为是打惊雷了,然而一看海面的动静,下一秒便抛弃了以上的想法。
但见一庞然大物捅破水面疾出,搅得海面波涛起伏,引致柳青玉所乘的大船左摇右晃。
亦是此刻,海面骤然一片光亮。柳青玉抬头一眼,原来是海里出来的巨大怪物掀起眼皮,显出了两只发光的眼睛。
怪物的身体只有一半露出海面,可仅仅这一半,便有山那么高了。从柳青玉所在的位置远远看去,嵌在怪物头上的双目,就像是升起的太阳。
此番景象,叫人看了分外心惊肉跳。
如若此时有个不经吓的人在现场,只怕已经破胆了。
巨怪鼻孔喷出的气息形成了一道大风,吹得柳青玉一炮猎猎。余德负手而立,宛如一根铁柱稳固扎在船头。
他扬起下颚,冷哼一声,也不见做什么,那巨怪却吓得一个哆嗦,惊恐地缩回了海里。
海面恢复了此前的风平浪静,大船继续行驶,从刚刚巨怪浮出的位置冷漠地碾过。
这般缓速移动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冷冷清清只有柳青玉他们一艘船只穿行的海面,仿佛煮开的沸水,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各式各样的船只,密密麻麻的围绕着一大片五彩云雾停泊。
水面上方,五彩云雾的中间是一圈水晶做成的城墙,城中楼阁林立,层层叠叠,有的直插云霄。
现下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宛如潮水从成百上千的船上走下,有耳朵长脑后的,有三个鼻孔的,更眼睫毛长成瀑布那样遮住眼睛,左右嘴角长着长獠牙的。
那些唯一相同点就是相貌狰狞的“人”,一边走一边交谈,声音有的像鸟叫,有的像兽嚎,柳青玉听了满耳朵,一句听不懂。
余德拍拍柳青玉的肩膀,拉回他的注意力,指着一处肖似城门的地方带他下船。
双脚沾地,二人当即陷入了“人”潮之中,柳青玉对擦肩而过的“人”保持警惕,却不想对方一瞧见他便低声惊呼妖怪,先一步害怕地躲开了。
柳青玉的心情仿佛日了汪,到底谁才像妖怪啊!
瞪着那群视自己如虎狼的“人”,回头看见余德在忍笑,柳青玉心下更气得牙痒。
余德轻咳一声,说:“别在意,那些是罗刹国和夜叉国的人,审美与人类完全相反。你这样貌若卫玠的,在他们看来就是东施。如果换成了黑脸大胡子张飞那样的,就是他们眼中跟貂蝉一个阶层的美人了。”
柳青玉:“……”
郁闷了一下,柳青玉决定不跟这群审美奇葩的“人”计较。
他将眼光放到周围,立刻就让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夺取了心神。
水晶砚台、龙须笔、明珠、珊瑚、妖丹……许许多多柳青玉认得或不认得的东西,他看得应接不暇。
“让一让!让一让!”
柳青玉耳闻左后侧传来的喊声,回头一瞥,所见便是一身材肥圆的中年男人坐在驴车上,周身跟着一群似乎是奴隶的大汉高喊开道。
“他们是和我们一个地方来的人类吗?”柳青玉悄悄问余德。
“骑驴的是修炼过有道行的人,左右供其役使的是鬼。”
两人说话间,肥圆男人的队伍停在了街边。他的那群鬼仆人搬了凳子给他坐,然后动作飞快的摆好了卖货摊子。
顷刻,摊子上就摆上了许多花草。
其中两盆牡丹花,花朵开得盘子大,一朵葛巾紫娇艳欲滴,一朵玉版白楚楚动人,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柳青玉一眼就看中了,上前问道:“二十棵明珠换你这两株牡丹,换吗?”
肥圆男人掀起眼帘,满不在乎的态度在看到柳青玉两手满满酒坛的一刹,立即一百八十度急转,变得灼热。
“燎原酒?”他鼻头一开一合飞快翕动着,吞咽口水道:“不要明珠,要你手中的酒!给酒就换!”
柳青玉双臂向后躲了躲,直接否决。“不行,这是用来跟……跟老乌龟买目珠海草的。”老乌龟,余先生似乎是这般称呼对方的。
话罢,柳青玉转身欲走。
肥圆摊主见此情形大急,支使手下的鬼奴仆拦住柳青玉的去路,同时着急喊道:“老乌龟的烂海草哪里值得这么多燎原酒,你给他一坛子就是,剩下的我全要了。除了两株牡丹,还可以多送你一面镜子。这镜子美丽的人一照,影像就会留在镜面上,洗不去擦不掉。”
柳青玉身边的余德冷冷道:“镜子你自个儿留着,一坛酒换两株牡丹,不要拉倒。”
摊主还想讲价,才张嘴,余德就微扬下巴示意柳青玉走人。这可把摊主恼坏了,咬牙切齿却仍不得不同意余德的出价。“郎君且慢,一坛就一坛!”
一坛燎原酒递过去,两株牡丹到手,柳青玉眼睛内的难以置信久久不散。
余德淡淡道:“少大惊小怪的,你家的燎原酒名满天下,在人间本就是稀缺货,流传出兰朝的更是少之又少。在海市转手卖给鲛人,别说十颗明珠了,几百颗明珠也有要的。”
边儿上摊主听见了嘿嘿发笑,为了柳青玉手里剩下的燎原酒,卖力地推销自家旁的商品。“郎君瞧瞧这草,叶片如翡翠,花开如星子,虽不及牡丹却也有别样之美。一坛燎原酒卖你十棵如何?”
柳青玉还没做出回应,余德便先泼了一盘冷水下来。“那是水莽草,水莽鬼用来害人找替死鬼的。”
“不要草没关系,我这儿还有活生生的美人儿呢。”被揭破了实情,摊主坑人不成,眼珠子一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来呀,把美人带出来叫小郎君赏看赏看。”
摊主的鬼仆掀开车帘,从车里牵出来一淡妆浓抹的女郎,十五六岁大,蛾眉螓首,我见犹怜。
少有正常男人见了不动心的。
正巧,柳青玉就是不那么正常的一个,目光一丝丝的波动也没有。
余德笑得有些冷,走到侧边指着女郎的侧脸让柳青玉细看。“瞧见没,这女子的嘴巴尖尖的,其实是女人和雄蛇交-配后产下的蛇女。你别见她表面和常人别无二样,一旦动情了,下边接纳男子的地方便会冒出一根蛇信子,插入男子命一根,顷刻取人性命。你日后遇见了,不想死就不要碰。”
求余先生你别再科普了!要产生心理阴影了好不好!
柳青玉擦了一把冷汗,聊斋世界真真是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东西都有,蒲松龄巨巨脑洞不是一般的大啊!
“先生,咱们去别处地方看看吧!”反正这个摊子他是待不下去的了!
柳青玉毫不理会摊主的挽留,仿佛身后一万头狼在追,滋溜一下跑没了影。
路上二人没有再为其他的摊子停下脚步,直接去了老乌龟摆摊的地方。
说是老乌龟,其实是一只成精化为人形的龟妖,六十多岁的老人模样。因着兄弟是在龙王宫里当官的,海族大都愿意给他几分面子。他也因此不时的能拿到龙宫出来的好东西来罗刹海市兜售,摊子比之前柳青玉光顾的那个要热闹多了。
老乌龟明显跟余德是熟人,见到他站在自家摊子前,微微一愣,马上撇下其他客人热情地招呼起他一个。“郎君在凡间玩得可还好?龙女娘娘怪想念你的,有时间多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柳青玉用福尔摩斯的目光观察余德。
不管是余德自带到兰若寺伺候的美貌侍女,还是他不要钱似的用珊瑚、夜明珠、水晶等东西装饰房间的行为,均让柳青玉怀疑他真实身份不简单。
由于余德的姓氏,他起先怀疑过余德是鱼。后来偶然一次闲聊谈及河龙,他语气中深深的嫌弃,使得柳青玉改变了想法。
可现在,结合老乌龟的态度和他的一段话,柳青玉百分之九十确定,余先生是一条龙,出身海龙宫的海龙。
余德不知自家学生用他练习“查案”能力,不咸不淡应了一声老乌龟,抛过去一坛燎原酒,开门见山要目珠海草的果实。
果实外表裹着一层薄壳保护,表面看着挺像一颗放大的桂圆的,柳青玉拿着观察几眼,看不穿果壳去证明余德形容中的人眼珠子模样,怀着几分失望的心情放入了荷包里。
“罗刹海市不是天天有,来一趟不容易,你到处走走看看,看上了喜欢的就买,等将手里剩下好几坛酒和明珠花光我们就回去。”
余德说着,偕同柳青玉拐入了另一条街巷。
小摊举不胜举,卖品比之前一条街的更要丰富许多。
譬如红毛国人兜售的红毛毡,别看表面只有长桌一样大的一点,实际却可以同手扯开成一亩地的面积,容纳数百人易如反掌,绝对是出远门的好伙伴。
再比如,有那仙人岛来的卖一种淡绿的茶水,茶面寒雾缭绕,靠近冻得人牙齿直打颤。余德说是天上的玉液,服之可增寿百年。柳青玉略一犹豫,要了一小罐子,拿回去送朋友赠师长俱是极好的礼物。
就是价格太贵了,碗大的一罐,直接花了他两袋明珠。倘若再便宜一些,他都想暴殄天物,用来夏天当冰饮解暑了。
当然了,除摆摊子卖东西的之外,海市里还有不少耍戏法的。
柳青玉一条街走下来,就看到了不下于三个杂耍摊子。
他第一个碰见的杂耍艺人把一个木盒子摆在面前,盒面用木板隔开成十几个格子,每个格子里趴着一只青蛙,艺人用棍子敲击青蛙头顶,青蛙就会呱呱鸣叫,叫出跟锣鼓琴箫一样的乐曲。
他旁边另有一艺人和着蛙曲唱戏,肩膀上架着一木架子舞台,上面好多穿着戏装的老鼠,又和着他的戏表演,悲欢离合之情感一一俱全,人间专业的戏子也不一定有它们表演的好。
还有一杂耍摊子,用木头雕刻出环肥燕瘦各式美人的木雕,木雕一沾到地面就像个活人一样骑到狗的身上,活灵活现地表演各种马术。之外还有男子木雕表演关羽、张飞大战吕布,唐明皇狩猎等等节目。
然而最让柳青玉看出了紧张感的是一对耍戏法的父子,耍戏法的要让儿子上天宫摘下仙桃,拿出一条绳子抛向空中,绳子登时直直立了起来不断上升。
等绳头没入云端,其子立时抓住绳子向上攀爬。当他也被云彩淹没之后,上面忽然掉下一颗颗水灵灵的桃子。掉了大概有十颗桃,突然直通九霄的绳子断开成两截掉了下来。耍戏法的面色巨变,大叫不好,下一刻他儿子的头颅、大腿、手臂便纷纷掉落到他的脚下。
耍戏法的哭着把儿子碎成一块块的肢体捡起来,放进旁边的箱子里盖上盖子,旋即悲痛大哭向众多看客讨赏钱。
赏钱刚一到手他就变脸转哭为笑,冲箱子喊了声,他先前碎成一段段的儿子便完好无缺地从里面爬了出来,笑嘻嘻向四周之人拱手谢赏。
修为足够的鬼怪修士可以看穿这些杂耍艺人的伎俩,但他们的数目不足海市人数的一成,压根影响不了耍戏法的生意。
满大街罗刹国、夜叉国、红毛国等四方十二国的人,那是看得津津有味,不住地拍手叫好,赏钱给完一轮又一轮。
哪怕是经受过许多现代节目冲刷的柳青玉亦是大饱眼福,直到时辰不早,该登船返程了,他还感觉意犹未尽。
好在,他总算还记得冯灵萄的眼睛大事,瞧了眼天色,赶忙用剩余的酒、珠买了几支龙须笔。自己留一支,其他的赠予王南他们,这才恋恋不舍离去。
上船时候,柳青玉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带上整个兰若寺的鬼怪来这里玩。
归途极快,当他们双脚踩在兰若寺的土地上,时间已是深更半夜,客房床上冯灵萄睡得昏天暗地
柳青玉走到床前,刚想拍打冯灵萄的肩膀,把他叫醒坐起来,余德就伸手制止了他,摇头道:“不用喊醒他,睡着了更方便我填充目珠子进他的眼眶内。”
柳青玉点点头,点燃了烛火给余德照明,后者从容不迫的剥掉目珠海草的果实外壳,放到了一个干净杯子里。
柳青玉注意到他伸手去解冯灵萄蒙眼的纱布,当即趁此缝隙打量起了目珠果。靠近桌子对上一对跟眼球一模一样的东西,虽然他并没有生出不适感,却还是默默移开了视线。毕竟,真的不好看!
“是谁!谁在动我的眼睛!”
两眼骤然发疼,冯灵萄一经感知到立马从睡梦中惊醒。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惊慌大叫,却无力去阻止触碰他眼眶的双手。
柳青玉连忙出声安抚,“冯兄别动,是余先生在给填塞眼珠,你忍一忍,很快就好。”
“柳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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