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肺病又加重了些。”邓颖超边说边打量周恩来那消瘦了许多的样子,心疼地说,“你一定又是几夜没合眼了吧?”
周恩来听后蓦地抬起头,望着泛着血色的江面,沉重地说:
“你看看这湘江中漂浮的红军尸体,我……哪还有一点困意啊!”
蔡畅自留学法国始就认识周恩来,在这以后的十五年中,他们曾几度在一起工作,对周的政治品格和工作能力是非常敬仰的。为了不使他和邓颖超过分伤情,忙对周恩来说道:
“听我一句话:小超交给我,可你自己也要管好自己!”
“那我就谢谢你了!”周恩来依然没有想到自己,“此地不是久留之处,你快陪着小超上桥吧!”
周恩来送邓颖超过江后的当天——十二月一日的晚上,他接到通知:我中央、军委两纵队以及掩护过江的部队全部渡过湘江。这时——也只有这时,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或许过分劳累和紧张了,又顿感一阵心慌目眩,险些栽倒在湘江的桥头。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极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接着,他在警卫人员的陪同下大步踉跄地走过浮桥,骑上马又赶到了最高“三人团”的临时指挥部。他刚想倒在床铺上合一会儿眼,发现上衣口袋中有几份电文抄件,取出一看,方知是以野战军司令部名义签发的电文,由于他在桥头忙于指挥渡桥,未来得及细读。现在,他便倒在铺上全神贯注地审阅起来。
第一份,是十二月一日六时致红一军团的电报:“灌阳之敌三十日占领新圩,击溃我之部队并于追击中进至古林头上林家之线……三十四师及六师二团被切断,八军团不知,五军团无联络,但我们估计主力已通过,可至麻子渡方向。四师一部在光华铺被敌截击。五师及六师尚未完全抵达。已令三军团在界首西南收集自己的部队,并扼阻敌人于界首西南并派小部于界首之东,另派出一团袭击光华铺之敌,万不得已,一号晚经路塘向江圩撤退。”
第二份,是十二月一日十四时致三十四师的电报:“六师之十八团于陈家背被切断……桂敌已前出到古岭头地域,我八军团被打散,估计该敌将向麻子渡西进。周(指周浑元)敌一号向麻子渡前进,明二号将会向界首前进。全州之敌已进到朱塘铺,明二号将会向界首前进。兴安之敌明二号将有一二团向界首前进,在唐家市及光华铺有桂敌堡垒……我认为(三十四师)于突破敌围后西进,最适当的道路是由板桥铺向白露源前进或由杨柳井经大源转向白露源前进,然后由白露源再经河州向大塘圩前进,以后则于界首之南的适当地域渡过湘水,届时桥梁或已毁坏,但大塘圩附近及界首以南徒步……总的方向是向西延前进。”
第三份,是十二月一日十七时致各军团的电报:“在三十日及一日战斗中,桂敌之十五军已进到古岭头地域,兴安之敌无大变更,周(浑元)敌及湘敌第一路军尚无新的情报,我八军团之一部被敌击散,我六师约一个团及三十师被敌切断,其余部队均已渡过湘江。……”
周恩来每看一份电报,他的心头就增加了一份压力,因为形成这些电文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红军指战员的生命啊!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在此生死攸关的时刻,作为决策者必须保持镇静,方能减少不必要的流血。为此,他躺在铺上认真地思考着。最后,他想到最为危险的是负责殿后的红三十四师。因此,他再次命令师长陈树湘在完成掩护任务之后,要尽一切努力把红三十四师带过湘江西岸来。
他太累了,实在的太累了,不知何时竟昏昏然地入睡了;太紧张了,实在的太紧张了,就是在他进入梦乡之后,他听到的还是激战的枪炮声,他看到的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的战士……不知何故,当他看见毛泽东对着博古、李德大发脾气的时候,他竟然也和博古、李德吵得很凶,很凶……但吵的是什么内容,他随着梦中意识的流动又很快忘记了。突然,他听见了隆隆的炮声和飞机的马达声,下意识地从床上跳到地上,睁眼一看,天大亮了!敌人又开始了向我红军的进攻。他匆忙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赶到了临时指挥部。只见李德正操着德语不停地发脾气,而博古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知所措地瘫坐在一把藤椅中。恰在这时,走进一位参谋:
“报告!这是各军团发来的最新战报。”
“念!”周恩来表情严峻地说。
“我红三军团第十八团,我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被敌人阻于湘江以东,大部壮烈牺牲;我红八军团所剩兵力不过千人,我红九军团损伤过半……”
“我红三十四师师长陈树湘现在何处?”周恩来低沉地问。
参谋微微地摇了摇头,接着又报告:
“据林彪军团长和聂荣臻政委报告:彭绍辉、萧华同志率领的‘少共国际师’还滞留在湘江东岸!”
周恩来当即命令:“请立即转告林彪和荣臻同志,立即派出部队,东返湘江,一定要把‘少共国际师’接过江来!”
参谋离去之后,周恩来再也坐不住了!他在室内快速地踱着步子,突然,他驻步屋中,看着一筹莫展的博古,说道:
“我立即赶到一军团去,协助他们把‘少共国际师’接过湘江来!”
博古一听周恩来又要离去,似乎丢了主心骨,无力地问道:
“那……我和李德同志呢?”
“继续搜集战况报告,尤其是我红军指战员伤亡的确切数字。”周恩来看了看微微点头的博古,沉吟片时,低沉地说道,“同时,还要想一想怎么办?在这期间,要主动地听取毛泽东同志的意见。”他说罢大步走去。
李德听了伍修权的翻译后,犹如火上加油,歇斯底里地大声说道:
“请老毛这个游击大王来做什么?他根本就不懂正规的战略战术!”
对此,博古心中已经没有了定盘星,他唯有摇首喟叹。
周恩来在把“少共国际师”接过湘江西岸不久,又收到了红五军团由刘伯承参谋长起草的一份报告:关于红三十四师在湘江东岸阻止敌人追杀的战斗经过,以及师长陈树湘壮烈殉难的情况。他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读着这份报告,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幕最为悲壮的画面……
红三十四师在灌阳水车方面完成掩护任务欲要通过湘江的时候,受到敌人的重重包围,一直打到弹尽粮绝,几尽全部壮烈牺牲。这时,陈树湘师长带领剩下的三百余名指战员,奋勇突出重围,当即决定按照中央在下达任务时的指示:“万一被敌截断,返回湘南发展游击战争。”遂率领残部向湘南转移。不久,又在江永县左子江遭敌袭击,陈树湘身负重伤,战士们用担架抬着自己的师长指挥战斗,不幸又在道县落入敌手。敌人听说抓到了一个红军师长,高兴得发了狂,命令爪牙抬着陈树湘同志向主子邀功请赏。陈树湘乘敌不备,用手从腹部伤口处绞断了肠子,壮烈牺牲。接着,敌人又残忍地割下了陈树湘的头,送回他的原籍长沙,挂在小吴门的城墙上……
毛泽东听了陈树湘牺牲的消息之后,他再也无法沉默了!当天夜晚,他命令警卫员陪他去最高“三人团”的指挥所。一路上,他看见经过激战的战士就像是没有了娘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无声地任凭瑟瑟的北风吹打,使他更为难受的是那些受伤的战士倒在路旁在小声地呻吟……每逢他看到一些伤员围成一圈,抽泣着向早已倒在地上的烈士送别的时候,他禁不住地停下脚步,默默地摘下军帽,向死难的烈士致哀。但是,当他愤然地走进最高“三人团”大院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李德用俄文大声哇啦哇啦地说些什么,待到伍修权翻译后方才知道是:“把周子昆师长带进来!”他惊得一怔,遂躲在一边静观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顷,满身都是硝烟、征尘的周子昆大步走进正屋,垂头丧气地说道:
“报告!红二十二师为掩护大队人马过湘江,全师几乎覆没,我率领少数指战员冲出重围,渡过江来,请求军法处分!”李德倏地站起身来,一步跃到周子昆的面前,狠狠地抓住周的衣襟,暴怒地质问:
“你为什么把一个师的人马丢到湘江东岸?”
“这……”
“这恰好说明你临阵脱逃,只顾自己活命,而不顾全师指战员的牺牲!”
“不对!”
“回答我:你的老婆为什么也渡过了湘江?”
“这和我没有关系!”
“再回答我:伤亡一个师的人马,谁来负责?”
“我不负责!”
“那难道要我负责吗?”李德气急败坏地大喊,“警卫员!把他给我捆起来,送交军事法庭会审,枪毙!”
屋内的两个警卫员怒而不动,坐在一旁的博古也一言不发,恰在这时,毛泽东边说“枪下留人”!边走进屋来,遂质问:
“李德同志,丢一个师就要杀头,是吧?”
“是!”李德一见毛泽东就把头扭向一边。
“请问,我们这些丢掉中央苏区、伤亡数以万计红军的统帅部该负什么责任呢?”毛泽东说罢看了看咋舌难答的李德,藐视地哼了一声,“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是事实,但不是我们‘三人团’的责任!”李德底气不足地说。
“暂不辩论这个问题!”毛泽东转身望着低头不语的博古,“博古同志,我是中华苏维埃主席,还是由我来处理这件事吧!”
博古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应该打起精神来了,好好想想我们下一步棋该怎么个走法!”毛泽东说罢带着周子昆走出了屋门。
博古望着毛泽东的背影,心里暗自重复着这句话:“好好想想我们下一步棋该怎么个走法?……”但是,当毛泽东和周子昆消失在夜幕中之后,他又突然感到:
“夜,怎么是这么的黑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