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在,唐晰还会爱莲吗?如果怡安皇太后还健在,那唐晰还会是如今这般冰冷的性子么?如果怡安皇太后还健在,秦砚是否会走到像现在这样见唐晰一面都难的地步呢?如果怡安皇太后还健在……
可惜“如果”一说本就是虚妄而已。谁知秦砚今日与唐晰如此,不是天意所为?
秦砚那一丝喜悦又遽然消逝,他叹一口气,再倒杯酒,却撒出不少在黄杨木桌上。
西门雪看他晃晃悠悠的样子,伸手夺过他的酒杯一口饮尽。
秦砚张口:“梨裳,你……”
西门雪道:“幼扇,你喝得足够多了。”
秦砚摇头道:“我没喝多少。”拿起酒坛想要喝,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西门雪蹙眉道:“还说不多?”
谢郁协道:“幼扇平常饮酒也不过小酌怡情而已,这一整坛酒……且长青说后劲足,我估摸着幼扇怕是要醉。”
秦砚喊道:“我酒量好得很。”
谢郁协皱眉:“幼扇不是嗜酒之人,今日怎么……”
西门雪侧头微妙地看了谢郁协一眼。谢郁协顿时福至心灵,长叹一声。
西门雪和谢郁协商量一阵,不顾秦砚反对,竟是要提前结束今日的宴会。
秦砚挣扎:“你难得出游一次,难得这么多坛桃花酿,为何这么早结束。”
西门雪拧着眉:“我当然也不想结束。谁叫你那么不争气,你中毒了,我怕你死。”
“中毒?”秦砚问道,“什么?”
西门雪忽地收敛脸上戏谑,换上一脸严肃,静静看了秦砚一会,直到秦砚浑身发憷,他才道:“你中了情毒。”
“……”
秦砚顿时无语,想反驳却有说不出个理由。
“好了,”西门雪站起身来,道:“走吧。”
西门家同秦家比邻而居,谢郁协家则在城另一个方向,因此由西门雪送秦砚回去。秦砚骑着马来,本来想再骑着马回去,却怎么也爬不上马。西门雪便让秦砚上了自己的马车,叫小厮把马牵回秦府。
在昏黑的马车厢里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也隔离外界繁华喧嚣,只有车轮翻滚与哒哒的马蹄声回响。身边的西门雪一手撑住头,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闪闪发亮。
秦砚忽然问道:“梨裳,我还有救吗?”
西门雪不假思索:“没有。”
秦砚幽幽地看着他。
西门雪伸手,一根略带凉意的手指点住了秦砚的额头:“幼扇,世间其他所有的毒,解得掉你就劫后余生,解不掉就只有一死了之。唯有情毒不同,一旦沾上,它叫你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跟着你上天入地漂洋过海,涂到心口,插入脑子,一生一世再难摆脱。”
西门雪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渺远:“以至到最后……你会发觉自己不再属于自己。”
秦砚面上不动,心里却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自己所做这些混事,确实好似身体里另一个魂魄操纵,如此的大逆不道,真的会是一个从小受正统世家教育的世家子所做出?
秦砚沉默一会,哑声道:“梨裳,你如何能片叶不沾身?”
西门雪缓缓道:“不论多香的花,你让它只沾在衣服上,那么一拂就会掉,就算香味留着,换件衣服也就消失了,怎么都扰不到你。但若是敞开胸襟,给它触到肌肤……”西门雪弹了弹秦砚的衣领扣子,“幼扇,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呢,这朵花早已长到你心里去了,什么沾不沾身于你有何干系?”
西门雪收回了手,两手交叉在胸前,斜睨着他:“我说这些话总有些僭越了,可是你想过没有,虽然本朝民风开放,但男男婚姻终于是极少数,有也不过是庶子之流,或者无心仕途者。一等世家里,甚说近几年几个兴旺的二等世家里,哪里听说过断袖的公子,连纳男妾都未曾听闻。且不说你是一等世家主支嫡子,但二殿下还是皇室贵胄,皇室再如何也是皇室,会容得你们胡闹?更何况你凛川秦家素来不与皇家联姻……秦砚,你仔细想想,你与二殿下有无一分可能?”
秦砚用力地去想,有个答案浮现出来,然而偏偏自己不愿看也不愿意相信那个答案,摇摇头道:“我想不通。”拉住西门雪的袖子,状似认真道:“梨裳,我醉了,想不出来。”
西门雪“啪”地打开秦砚的手,颇有些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世间最傻之人。我为何要和你这么傻的人讲道理。”
秦砚原本确实觉得自己没醉,然而这时倚靠在车厢上,脑里如生出一团烂泥,开始黏糊起来。连西门雪这句话亦反应许久,才道:“对,我真傻。”
西门雪没有再说话,头靠在左手上,右手稍掀开车窗帘,看着岐歌街上灯火辉煌。秦砚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岐歌城的生民,似乎沉郁,又似乎永远欢乐着,往来倏忽,从不为这街上行驶的华丽马车而驻足,每个人的脸上喜怒哀乐肆意绽放,敢爱敢恨……
逾时,西门雪感到手臂有些酸麻,放下窗帘。回过头看秦砚,这人面如冠玉,酒后更显唇红齿白,只是眼神呆滞,似中了魔怔,如一条咸鱼般躺在车厢角落里。
未几,车行到了秦府门口。西门雪先跳下车,自己的小厮去敲了秦府的门。无何,秦家仆从从府内鱼贯而出,几个地位高的请示西门雪后掀开了车帘,秦砚还是那样躺在车厢内,西门雪真是又气这人不争气又觉得这一幕好笑。等到秦府仆从辛苦把他架住下了车,西门雪也不多看就走向自家府邸。
秦府管家跟上来,弯腰道:“给西门公子添麻烦了。”沉声,“斗胆一问,大郎今日究竟是如何了?跟您几人出去仆自然放心,但这副样子,仆要给将军和夫人一个交代。”
西门雪停下脚步,眼里水波盈动,脸上光华灿然,微笑着说:“你就这样告诉将军吧——情之一物,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