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后,就见一身家常打扮的黛玉,扶着紫鹃过来了,厮见毕归座,黛玉先便笑问道:“无尘哥哥昨儿个夜里到究多早晚方回来?让我好等,连觉不曾好生睡得。”说着以袖掩口,秀气的打了一个哈欠。
瞧得水溶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因歉然道:“以后晚上我再迟归时,玉儿切莫等我了,在京城我还不至于出什么事儿,玉儿只管放心歇息,没的白累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黛玉听说,笑道:“倒也并不全是因为担心哥哥,主要是长天白日闷在家中,又没个说话儿的人,所以盼着哥哥晚间回来后,能说上一会子话儿解解闷儿。”
一席话儿说得水溶越发心疼自责,若不是因着自己的缘故,黛玉何至于像现下这般,成日价只能闷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度日过活?沉吟了片刻,因说道:“是我不好,连累了玉儿你,我答应你,明儿一定尽量抽时间在家中,多陪陪你,与你解闷儿。”
黛玉却只是淡淡一笑,“你还有成堆公事要处理,那里能有那么多空儿?我不过白说说罢了,很不必放在心上。”
适逢雪雁领着小丫头子进来摆饭,闻得此话儿,不由笑道:“姑娘前儿个还说很是惦记云姑娘,不如接了她来陪姑娘几日?”
话音刚落,随后跟进来的王嬷嬷便先啐道:“就你多嘴,也不想想如今咱们的行踪,能随便让外人知道不能?到时若因此与姑娘带来什么麻烦,可该怎么样儿呢?”
说得雪雁吐了吐舌头,不服气儿的道:“云姑娘与姑娘最是要好的,原算不得外人,如何不能接了来……”说着见王嬷嬷越发沉下了脸子,她方止住了,不敢再说。
却不知“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二人的对话儿倒把水溶听得心里一动,沉吟了片刻,因问雪雁:“那位云姑娘果真与你们姑娘最是要好?”
雪雁见问,点头笑道,“姑娘最是那沉稳斯文之人,偏云姑娘又最是个爱说爱笑的,二位姑娘一静一动,倒是处得比亲姊妹还要好呢,若果真能接了她来,明儿姑娘必定不会觉着寂寞了。”
水溶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明儿就接了她来又有何妨?”便唤了青冉来,让她去安排。青冉忙忙应了,便要去张罗。
慌得黛玉忙急声儿唤了她回来,方向水溶道:“何苦为了我,搅得大家都不安生的?明儿哥哥只管与我多寻些个不拘传奇脚本或是经史传记回来,时间自然容易打发了。”
“玉儿只管放心,我自会安排好一切的。”水溶笑得一脸温柔的回道。黛玉见他说得笃定,且自己也确实寂寞了,十分盼望着湘云能来为自己解解闷儿,遂点头应了。
于是早饭过后,青冉便同着水溶一块儿出去,为接湘云过来之事,而忙活儿起来。
首先,是不能以黛玉的名义去小史侯府接人的,不然史府轻易不会放人还说,指不定还会生出疑虑,反而暴露了黛玉的行藏亦未可知;以水溶的名义去接亦不现实,不然等不及明日,六皇子与小史侯家姑娘的“婚事儿”,只怕便已传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那么,惟一的法子,便只能是打着太子妃的名义,以接了湘云来与黛玉作伴的由头儿去接,横竖黛玉如今不在太子府上的消息,外人并无几个知晓的。当然,得事先与太子妃打过招呼,且必须得背着太子府乃至其余任何人的耳目才是,以免将来露出了什么马脚,再横生枝节。大略想了一遍全盘计划,水溶与乔装成了婆子,又领着另外七个绝尘宫门下乔装成的婆子的青冉,便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依计兵分两路,各自行起事儿来,不在话下。
午饭过后,黛玉正一面心不在焉的倚窗看书,一面焦急的等着湘云的到来,便见紫鹃雪雁笑得一脸神秘的进来,笑道:“姑娘猜猜谁来了?”黛玉听说,怔了一下儿,旋即便喜道:“可是云妹妹到了?”忙放下书欲迎出去。
未及举步,就见紫鹃与雪雁一人一边儿挑起的帘子后面,湘云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泪花儿,正微笑着立于门口儿。黛玉一双美目,霎时亦被泪水所填满。
姐妹二人对视了片刻,便不约而同的朝彼此奔了过去,然后紧紧抱住了彼此。
不知道抱了多久,姐妹二人方松开彼此,相携着行至靠窗的榻上,亲亲热热的叙起别后这么久的寒温来。
叙完寒温,湘云忽然满脸纳罕的道:“今儿个闻得二婶婶打发人来说太子府接我去小住,我便知道定是与姐姐有干系,以为又要去住那个什么墨竹苑,却不想,左转右转,竟将我接到了这里来,却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黛玉见问,犹豫了一瞬,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在太子府住久了,想换个地方住住,换换心情罢了。”她与太子府的是是非非,还是少让湘云知道的妙,免得将来与她带来什么麻烦。又正色道,“只是明儿你家去后,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住在这里才是。”
湘云听说,心里虽十分疑惑,却亦明白黛玉既特意这般叮嘱自己,一定有她的道理,因忙点头应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保守这个秘密。不止我,便是跟我来的周嬷嬷和翠缕,我也一定管好她们的嘴巴。”
说完又忍不住问道:“姐姐便是不想住太子府了,缘何也不回老太太身边儿去,偏要来这里自个儿住?岂非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黛玉苦笑了一下儿,不答反问:“经历过上次的‘天花事件’,妹妹还瞧不出咱们所有姐妹,譬如三妹妹,譬如我,譬如妹妹你,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只要咱们不触犯到老太太自个儿的利益,或是咱们能为老太太和府中带去什么好处时,老太太自然心肝儿肉一样疼咱们,一旦咱们有什么危难病痛了,老太太便立时避咱们犹恐不及。妹妹说这样儿的照顾,要来何意?倒不如自己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呢,虽然可能偶尔会孤苦寂寞一些儿,至少不必时刻担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儿,自己便被那所谓的亲人出卖了!”
一席话儿触动了湘云的伤心事儿,以致她立时红了眼圈儿,又抬头望天将已快滑落下来的泪水儿都强逼了回去,方闷声儿道:“姐姐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的?只是心里终究还是不愿意将她们想得太坏,不愿意接受自己其实早已没有了那怕一个真正的亲人这个事实罢了!”说完终究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只因此番她被太子府的人送回家后,史二太太先以为太子府看重她,着实对她好了一段时间,及至到后来,见太子府再未打发人上过门来,对她竟一直不闻不问后,便渐渐转变了嘴脸,且较之先前更又变本加厉了几分,府里下人们见风使舵的嘴脸更是十分不堪。不过短短月余,她便经历了天上与地下的巨大落差,其心境是何等的凄凉悲嗟,可想而知!
见湘云难过,黛玉不好再难过,因忙收起自己的一腔愁绪,一面与她拭泪,一面笑道:“傻丫头,你不是还有我这个亲人吗?还是在你心中,连我也算不得真正的亲人?”又嗔道,“咱们姐妹难得见面,如今好容易见着了,原是天大的喜事儿,妹妹该高兴才是,可不许再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