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作弟弟的不明真相,才会有所冒犯,还请姐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弟弟这一回罢。”
宝钗原正暗自生气,如今既见宝玉这般作小伏低状儿,又思及才来贾府第一日,眼下倒是个好契机在人前树立一个端丽宽和的形象,遂莞尔一笑,道:“宝兄弟客气了,不过姊妹们间一句玩笑话儿,我又岂会放在心上?只我素不善饮,可否浅啜一口,算是吃过这钟酒了?”便接过他递上的酒钟,浅啜了一口,复又递回宝玉手里。
宝玉接过,也不避嫌,竟就着方才宝钗印有浅浅唇印的地方,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此举落在宝钗眼里,端的是又羞又喜;一旁王夫人与薛姨妈悄悄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儿,亦从彼此眼底看到了满满的欢欣与喜悦,惟独贾母的瞳孔攸地收缩儿了一下,便要开口。
冷不防却听与宝钗同桌儿的惜春嗤笑道:“二哥哥都多大了,还改不了这个吃人嘴上胭脂的毛病儿?”
另一桌上的湘云原就因宝玉看重宝钗而心有不满,如今闻得惜春这般说,遂亦嗤笑着接道:“幸得今儿个爱哥哥还顾念着宝姐姐初来乍到,还不甚熟络,没有向往日那般直接吃到人嘴上去,而只吃了酒钟上的,不然可就真真唐突宝姐姐了!”
说得迎春并一旁侍立着的鸳鸯琥珀等一众丫头都吃吃笑了起来,惟独黛玉轻轻蹙了一双远黛般的秀眉,她不赞同宝玉言行举止的地方,吃人嘴上胭脂这一项,可是远远排在其余各项之前的。她亦不是没有苦劝过他,只他每次都当面答应得好好儿的,背转身子仍先怎么着之后还那么着,她亦只能作罢了,毕竟作为一个表妹,能说的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尽了,倘若将来他的人生因为这个坏习惯而受到影响,她亦能问心无愧了!
看着众人见怪不见的眼神,听着众人肆无忌惮的哄笑,宝钗心里只觉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难堪与耻辱,那种感觉,比先她在金陵闻知那里的贵族豪门不愿聘她为媳时尤甚,毕竟当时她只是自薛姨妈与薛蟠吞吞吐吐、半遮半掩的话儿推知那个结果的,而非像现在这样儿,被贾府的一众主子姑娘甚至丫头老婆们当面儿耻笑!
然天生外热内冷的性子和这几年来后天的磨练,造就了宝钗喜怒皆能不形于色的本领,是以眼下虽遭遇到了她所认为的“奇耻大辱”,虽则她宽大云袖下面儿的指甲甚至已深陷进了肉里,她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和神态,不让自己口出恶言,只拿十分哀怨的眼神儿快速瞧了王夫人一眼,便低垂下了头去,她深信王夫人会为自己解围的。
果然王夫人一接收到她哀怨的眼神儿,便再顾不得贾母尚未发话儿,先就假意咳嗽了两声,道:“小时候作的糊涂事儿,也值当你们姊妹时常挂在嘴边儿的?明儿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岂非是在为宝玉招灾?倘被有心人传到了外面儿去,让人说咱们家的公子声名品行有亏的,脸面性命还要是不要?今儿个当着大家的面儿,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了,明儿再要让我听到与此有关的一言半语,凭她多体面得脸,也绝不轻饶的!”
众人听说,忙都止了笑低下头,不敢再发出一声半响来。
又听王夫人向贾母道:“方才媳妇儿也是担心宝玉,以致未先请老太太示下,倘言语上有什么僭越之处,还请老太太勿怪。”
贾母听说,呵呵笑道:“你关心宝玉,难道我就不关心的?这话儿原是她姊妹说着顽的,当不得真,只让她们明儿不说便罢了,你亦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倒是请姨太太宝姑娘再饮几钟,娘儿们之间继续乐和的好。”
便命鸳鸯琥珀上前为薛姨妈宝钗斟酒去,母女二人遂顺势接过饮尽,又回敬起贾母。众人忙亦跟着说笑凑趣儿的,倒亦使得屋里复又恢复了表面儿上的热闹。
只是经此小插曲儿,又有几人能真如先那般兴致儿高的?不过只再略坐了一会子,便各自散了,暂不多表。
如今薛姨妈与宝钗辞了众人,又去王夫人屋里说了一会子话儿,便以连日来赶路累了为由,辞了王夫人往自己屋里去。
甫一回至梨香院,连丫头婆子不及屏退,宝钗便一把将屋子中央雕花桌子上的一套茶壶茶盅揎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唬得她的贴身丫鬟莺儿忙领着众下人快速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房门。
屋里薛姨妈方上前急声儿道:“我的儿,妈知道你方才受了委屈,只如今咱们到底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的?正经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