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了头,不知该怎么把心底那庞大错杂的情绪理清,也不知在这当头上,他该怎么去做选择。
律滔伸手拍拍他的头“想一想吧。”
朵湛听了忍不住握紧拳心。面对这个问题,他最需要的是时间,可是眼前他最缺少的,也是时间。等待了那么久后,众人所期盼的百日,在明日即将到来,要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正确的选择,他怎么做得到?
“楚婉醒了吗?”时至今日,律滔已下想再问朵湛,为了铁勒这么做值不值得,他也不想知道朵湛希望铁勒登基的原因是什么,他只想知道,朵湛的心伤是否复元了。
近来,距离手谕开封的日子愈近,他就愈常想起孤身一人守在大明宫的朵湛,他常想起朵湛抢亲的那一夜,也常想起下着细雨,朵湛与他挥剑相向的那一日,而他最是惦念着的,是朵湛那个不肯让人触碰的伤口。
“没有。”朵湛没有抬首,音调听来有些瘠哑。
“她会醒来的。”搁在他头顶上的大掌揉揉他的发。
朵湛难以相信地抬首看向他“五哥”
律滔伸了个懒腰,转过头来对他咧齿一笑“宫变后的这三年来,日子过得很精采刺激吧?”
“嗯。”他不得不承认“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
“你后悔吗?”律滔问得很云淡风清,对于那些已不容得更改的历史陈迹,现在反而比较能够回头去看它一回,不似从前,能闪则闪,能避则避,以免会踩到每个人心版上的痛处。
“你呢?”他不答反问。
“木已成舟,没什么好后悔的,至少我尽力过。”有何果,就有何因,对于已做的事,后悔不是他的作风,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朵湛的眼眸显得游移不定“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看得开就好了”
“你在影射谁?”律滔敏感地竖起了双耳。
他也不想再掩藏“即将得到帝位的那个人。”
他的话,律滔怎么也猜不着半分头绪。即将得到帝位的人,将会后悔并看不开?得到了天下有什么好后悔的?
殿门口忽地多了一道身影,中止了他们的谈话,他们齐抬首看去,水师统领正弯着身向他们禀告。
“王爷,刺王已率兵进入京兆内城。”
“真可怕。”律滔咋咋舌,直在心底庆幸没有顽抗到底,不然等铁骑大军一进入皇城,后果就很难收拾了。
朵湛整个心神全都沉浸在这道消息里,一想到即将与铁勒相见,他的心便重若千斤,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已是人事全非的现实。
“走吧。”律滔伸手推了他一把,先行站起身来。
“去哪?”朵湛还没回过神。
“太庙。”他边说边往殿外走“该去揭晓谜底了。”明日就是百日了,等待了一百日,他总算可以得知父皇心中的新帝是谁。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朵湛没有动,站在他身后淡淡地问。
“其实,你还是很期待手谕里写的人名是你,对不?”想当然,律滔一定是还把希望寄托在那张手谕里。
律滔回首朝他眨眨眼“别忘了我有八分之一的机会。”
朵湛却笑了出来,不断朝他摇首。
“你笑什么?”他皱着眉。
“我们都没有机会的”朵湛的笑意里带着酸楚“无论登基者是谁,我们每个人,都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了。”
***
浓重的密云自天际压向大地,熹微的晨光在云缝间忽隐匆现,虽已是冬末,春日的脚步亦不远,但在这大地仍是惺忪、晨色依然苍茫的时分,天候仍是沁冻得让人猛打哆嗦。
百日这天,祭坛上一线香烟袅袅扶摇上天,站在太庙外主祭的朵湛,持香祭祀的双手不时颤抖,香火冲天而上的烟线也失了直势,变得曲曲折折,像在场每个人的心。
在他身后,有着为做最后一赌的皇子们,有着聚满京兆的武将,在这天清晨,或许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心中忐忑不安,也都是辗转一夜未合眼难以成眠。想想,有谁睡得着呢?在今日天明后,天朝将一扫前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王霸栖,就看今朝。
同是站在祭坛上的卧桑很不安。
没来由的,在即将揭晓下任新帝人选的这一刻,他很不安,那日出现在艳红西天里的陨星之象,仍是在他的心中徘徊不去,试着去推想后,他得到了数个可能的料想,而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他所愿见的。
仰首看向苍天,此刻,上苍也在云端上看着人间的这一幕吧?
案皇苦心孤诣的,为的是这一日,众皇弟汲汲所求的,也是这一日,可这一切看在置身事外的他眼里,除了令他百感交煎外,也令他害怕,因为,如今是对是错都不能挽回了,路是他们走出来的,可是为他们铺路的父皇真的到此为止就罢手了吗?会不会即使是开封手谕,让新帝登上了大典,父皇的弈局仍是未结束?
收回仰望云空的视线,卧桑心烦意乱地环顾四周,不意间,他的双眼看出了一丝端倪。
“不对劲”他伸手轻拉着站在他身旁的铁勒的衣袖。
“哪不对?”铁勒压低了音量将身子靠向他问。
冷汗滑下他的额际“老四不在场,老九也没来接圣谕”
“王爷,时辰到了。”国子监焚香祝祷后,来到朵湛身旁小声提醒。
朵湛深吸了一口气,自袖中取出下离身的手谕,在开封手谕后,转身朝卧桑扬扬手。
期待万分的众人,错愕地看向朵湛扬手指向的卧桑,皆不明所意,犹对舒河未来此起疑的卧桑,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起步走至朵湛的面前接过手谕,朵湛直盯着看过手谕后,毫不意外,也没什么表情的卧桑。
卧桑定了定心神,扬手差人送来红墨后,将右掌拓上红墨,再朝手谕里头的拓印安印其上,挪开掌心后,满意地看着手谕上头完全相符的手印。
原来这是卧桑的手印。
朵湛懊恼地咬着下唇。怪不得他找遍了所有机会去取得众皇子和众大臣的手印,但所得到的拓印却没一个符合的,没想到道高一尺的父皇,用的竟是人不在国内的卧桑的手印,让想篡改手谕的他怎么也无法改,他若是想毁去手谕,暗地里那票由冷天放带头,被父皇派来监视他的死士,又随时会对楚婉不利,使得他只能什么也下做地保管着这张手谕。
“这是你和父皇的主意?”满心不甘的朵湛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动手脚的不是我,是父皇。”卧桑无辜地笑了笑“是他在我弃位前就使计盗了我的手印拓在上头。”想当初父皇派人去东瀛告诉他时,他也很讶异父皇会在手谕上玩这种花样。
眼看他们两人交头接耳完毕后,国子监环手将两手收至袖里,朝祭坛上下的人们放声宣布。
“宣先皇手谕,众皇子与众臣听旨!”
除手执手谕的卧桑外,人人跪地接旨,卧桑调整了气息后,缓缓诵念出手谕内容。
“帝,以德治国,以仁孝育众皇子四十六载。自东宫宫变,太子储位虚悬至今,今应日后国运,于八位皇子中,命皇六子卫王风淮为太子。帝驾崩百日后,此旨由襄王朵湛开封,前太子卧桑监定手谕内容并宣读,若有误,立即斩杀襄王朵湛及楚氏一族,若无误,交由刺王铁勒加盖国印,盖印后,此旨始为生效,钦此。”
听闻自己的名出现在手谕中,风淮震愕地自地上站起身,作梦也没想到,父皇所选的新帝会是他。
“刺王”准备将手谕交予铁勒盖印的卧桑,话都还没说完,就见逆着晨光的一道亮光,自远处直朝祭坛上而来,这令他的心倏然绷紧,定眼一看,那道亮光的目标是风淮。
来不及去搭救风淮,慢了一步的卧桑才想出声示警,紧跟在风淮身旁的庞云,自卧桑脸上察觉不对劲后,已飞快地站起,二话不说地扑向风淮将他抱紧。
“庞云!”风淮的惊叫声霎时响遍了寂静的太庙。
“是谁”卧桑回首看向身后,怎么也猜想不出是谁这么不想让风淮为帝。
“保护卫王!”在一片慌乱中,铁勒忙出声镇压下眼前的混乱,为免再有来袭,他又命在祭坛下守卫的兵士登上祭坛来。
“庞云”风淮坐在地上,为一动也不动的庞云拔去穿透左胸的飞箭,心痛地将他拉至自己的胸前。
“你有没有事?”庞云虚弱地睁开眼,不担心自己却怕风淮被伤了一分一毫。
“没事,我没事”风淮强忍着鼻酸,忙招来宫御风为他诊察伤势。
爆御风立即来到他们的身旁,但在看过了庞云的伤势后,他满脸遗憾地朝风淮摇首。
风淮凄病白叛郏安弧?br>
“我还不能死”庞云挣扎地伸出手拉住他“我还没亲眼看你登上帝位”他和风淮约好了,一旦风淮登临天下,他才可以离开,还没帮风淮处理完登基后即将面临的难题,也还没让风淮坐稳帝位,他不能就这么毁约。
“别动,别浪费力气”他想将庞云按住不动,以免庞云更加耗费体力,自庞云背后渗出的温热血液,正源源不绝地染湿了他一身。
“王爷,你得答应我,不能留着铁勒”靠在风淮身上的庞云,仰起了脸庞,以不让他人听见的音量,小声地向他请求他登基后首先必须做的要事。
风淮不语地怔住,定定地凝视着他那张交织着血汗,但却是出乎冷静的脸庞。
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庞云,殷殷地再向他叮咛。
“你应该知道,只要铁勒在世上一日,你的山河就一日不保”铁勒对天朝的影响力太大了,尤其是现在,铁勒的兵力为天朝之首,只要铁勒有心推翻新帝,那将会是反掌之易。
明白他接下来将说什么的风淮,忍不住别过头去,不想听见那些将会刺伤他双耳,再度让他心头淌血的话,他反复地在心底温习着,当初决意竞争为皇的目的。
庞云的声音却直抵他的耳际“别再犹豫了,王爷,不这么做,你得到的天下不会安宁的!”只要有野心的皇子仍存于朝、仍存于世,那么就终有作乱反叛的一日,此刻如不除恶务尽,在经历了先皇驾崩和八王夺政后,这座天朝太脆弱了,决计不能再有一回的刺激,不然天朝就真的要赔上开国多年来的基业。
“他是我的兄弟”浑身伤痛的风淮眼中泛着泪光,即使知道自己的梦想与现实背道而驰,但他仍是不愿背叛自己和背叛手足。
将他所有不舍看在眼中的庞云,就算是不忍心,也还是要戳破他的梦境。
“你的愿望,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它是不能被实现的”为皇者,用来治国的不是梦想,是用血汗,是用取舍,还有手段,在这里头,是不能掺入这等过于温馨的手足之情。
风淮拚命摇首“我不”他不要骨肉残杀,那种血染的悲剧,是不该发生的,它不该发生在他的兄弟们身上,他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为皇的!
“圣上!”深知他有多固执的庞云,无计可施之际,忍不住朝他大喊。
风淮整个心神震慑在他的这句呼喊里。
在此刻之前,他没想过,将圣上这两字听在耳里,竟是如此的沉重,即使他再怎么想往好的一面看去,这个称谓,还是会逼得他不得不看向阴暗的那一面,要他去看清,在每个人的身份都变了后,一切也都跟着变了,他要是不快些做点改变,那么他将连最后一丝的过往都留不住。
庞云汲着泪向他恳求“圣上,除了你的兄弟外,在你的肩上,你所要背负的重责大任还有更多,你对千千万万的社稷黎民有责任的,求求你以天下为重”
风淮低首看向他,紧咬着牙关不置一词,脑际轰轰然的,迟迟就是不给他一个响应。
“答应我”力竭的庞云逐渐垂下眼睫,但仍是捉住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在风淮的心彷徨不决的这个时刻,收到紧急军情的佐将军,站在祭坛下朝上头的铁勒大喊。
“王爷,南蛮大军已击败定威将军来到京兆外头了!”
铁勒怔了怔“里应外合?”舒河在翠微宫里挟持众臣,霍鞑在外头着手攻城,他们两人想在这个时候打下京兆?
卧桑一掌按紧铁勒的肩头“圣谕为重,你先盖印让老六接下大统。”眼前的情势再怎么乱都可以等,只要先确立了新帝后,再让新帝发号施令讨伐霍鞑也不迟。
铁勒不语地点点头,在拿来属下所呈上来的玉玺后,毫不犹豫地在卧桑所摊开的手谕上头加盖国印,让这张手谕成为名副其实的圣谕,正式生效。
“奉先皇密令,圣旨生效后,取刺王首级!”混在坛上兵士里的冷天放,在铁勒盖完国印的瞬间,当空一喝,腾身跃至铁勒的面前,快如闪电地举刀刺向他。
血光中,所有人都怔住了,风声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息。
“你”冷天放瞪大了双眼,紧急地收住全力一刺的手劲,才没让来者伤得更深,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卧桑。
“大哥!”心痛难当的铁勒放声大喊,一把推开护在他身前的卧桑,恨意无限地抽出佩剑,一剑直取冷天放,而被卧桑护弟举动怔住的冷天放,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不设防地挨了这一剑。
丝丝的阳光,自飞散开来的密云中俯探大地,映照在倒卧在血泊中的冷天放身上,他僵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卧桑那张被阴影遮去的脸庞。
“为什么”卧桑应当知道先皇为何要如此做的,为什么卧桑不肯成全他呢?
“他是我弟弟。”双手沾满自己鲜血的卧桑,在他断气前给了他一个足以合眼的答案。
“快传太医!”目赌一切的朵湛,面色苍白地紧扯着呆愣不动的国子监大叫。
铁勒拋开手中的长剑,在卧桑乏力地滑坐至地面时,蹲至他的身旁一手扶握着他的肩头,一手飞快地在他的伤处上止血,压在卧桑伤处上的手,抖颤得那么厉害,怎么也无法克制。
不需过问,他也明白父皇要杀他的理由,为了不让他威胁到新帝,父皇当然是不希望他存在,这点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卧桑竟会舍身救他。
自小到大,他欠卧桑的、卧桑为他所做的,已是数不清,如今为何还要再添上这一桩?卧桑不必刻意去证明什么兄弟情,他都懂的,就算卧桑不说他也都知道,他明白卧桑无论做任何事,出发点一定都不是为了自己,卧桑总是在为他人着想,好不容易,卧桑才依循着自己的心意获得想要的自由,卧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因他而断送梦想?他会还不清的“不要紧”卧桑喘息地张开眼,握住他打颤的手安慰“在没见到大势抵定前,我说什么都不能死。”
“快别说话了,我先带你进太极宫。”设法先救急后,铁勒探长了两臂想将他抱起送去宫里。
“不行,我还有个地方得去”卧桑推开他的手,侧首朝旁一唤:“离萧。”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想去哪?”铁勒紧敛着剑眉,扬手斥开离萧后,还是想先带他去救治。
“我要去说服老八不要违背圣旨谋反。”内忧虽平,外患仍在,要是野焰不快点臣服于风淮,野焰就将因东内而成为新帝眼中的叛党。
铁勒满眼都是急惶“那事由别人去做就成了,你先进宫疗伤”
“由别人去,老八听不进耳的。”查看了自己的伤势后,认为自己短时间内应无性命之忧的卧桑想站起身来“我若是不亲自走一遭,老八会成为危害到老六天下的叛臣。”
“我带兵去阻止他造反。”他咬咬牙,决意由自己快点解决野焰这件事,免得让悬心的卧桑拖延治伤的时间。
卧桑听了忙喝声大吼:“不许你这么做!”
“大哥”铁勒为难地看向他,眼中蓄满了请求。
“别伤他,因为他将是天朝往后重要的支柱”卧桑攀附着他,努力让自己站起。“听我的,老八那边由我来,你现在快带兵去阻止老三进京,咱们分头行事。”
“可是你”卧桑忍不住扬声驱赶他“快去!”
“去吧,不会有事的,我会带着太医跟大哥一块去的。”恋姬自另一边扶住卧桑不稳的身子,柔声地给了心急的铁勒一个保证。
铁勒的眼瞳游移不定,不一会,他用力地别过头,看了仍是蹲在庞云身边的风淮半晌,边挪动脚步往祭坛下走边向朵湛吩咐。
“老七,为圣上护驾。”
朵湛没有回答他,仍是静立在原地。
得不到朵湛的响应,铁勒不耐地回过头来,在看向朵湛时,赫然发现他眼底净是不屈服的眸光,深怕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事来,铁勒急急走至他的面前。
他小声地提醒“父皇选择的人是老六。”手谕都已成圣旨了,朵湛可不能在这时继续想着让他来当新帝。
朵湛撇过头,丝毫不把他的话听进耳。
案皇是选择了风淮,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奉行手谕的内容,也对不打算争皇的风淮怀有戒心,总认为即使风淮是父皇指名的新帝,到了手谕开封后,将会由铁勒来取代风淮的位置,因此他不对风淮下手,不除去手谕里的新帝,他甚是希望远走的风淮不要再回京,因为,他不愿见到干净如纸的风淮坐上那个位置,也被这混沌的染缸给染黑。
风淮是所有人的理想,他该是永远光明美好的,他不该为皇,纵使再怎么明正言顺,风淮也不适任新帝这一职,站在为天朝国祚着想的立场上来看,风淮的心不够狠,没有能力解决其它随时都将篡位的兄弟们,风淮的才干和气势,也不足以压过其它将沦为臣子的兄弟们,风淮若是登基,只怕又将产生众王夺位一事,而这片山河,还得再因他们这些兄弟倾覆一回。
自始至终,他不后悔选择了铁勒,他也知道铁勒会邀他入西内,主要的目的是想利用他来制衡三内,但他不介意,他必须坚持他的信念下去,因为即使是开封手谕后,铁勒仍可篡位夺嫡,就算铁勒不是他们的亲手足又如何?皇室血统、伦常道德,皆不过是外物而已,全是一文不值,这世上,本就是谁的能力强谁就说话,谁的本事大谁就伟大!
“老七。”赶时间的铁勒心急地一把拉过他“为人子、为人臣,你都该奉旨行事。”
“为人子?”朵湛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冷冷咧笑。
什么人子、人臣?那个欲置他于死地的父皇凭什么命令他?他会有今日,他们以为他恨的人是谁?让他不惜赔上一切的铁勒吗?不,他恨的是一手毁了他平静的生活,将他拉进这场政治风暴里的父皇!
“你该知道,我无意为皇。”铁勒用力地扳着他的肩将他转过来,试着按捺下冲动来向他说理。“若我有半分贪念,那么天朝早已是我的了,咱们又何需有今日?”
朵湛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你不愿为帝?”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位?不管有没有圣谕,风淮都不是他的对手,眼看他只要伸手去夺取,那么就将是他的了,他甚至不需要多做努力即唾手可得,他却要把这难得再有的机会给推掉?
“我是北武之人。”他之所以会刻意要求卧桑将这件事托出,为的,就是想事先让下一任新帝对他减低戒心,当作是另一种变相的示诚。
“那不重要!”朵湛大声地驳斥。
“重要,那才是我的根。”面对他的顽固,铁勒只好挖出他渴望太平的罩门“更何况全朝都已知我是北武之人,若是由我登基,你认为天朝内乱的烽火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停止?”
朵湛湛紧咬着牙关,不愿承认他说的会是可能成真的事实。
“把放在我身上的希望挪到老六那去,我能给的,老六也能给。”铁勒试着囤积起最后一丝的耐性“给老六一个机会,父皇会选他定是有道理的。”
朵湛顽抗地摇首“他不是你,他给不起也做不到的!”风淮怎么做得到?他的心太善良了,不要说什么,就拿他们这些沦为败者的兄弟来说好了,为了大局着想,风淮就该视他们为霸栖动手铲除,可是以风淮的心性来看,他根本就不会动自己的兄弟一根寒毛。
铁勒以同样的话堵回去“同样的,我不是他。他做得到的,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二哥”朵湛几乎是恳求他了,还是希望他不要拋弃近在眼前的胜果。
铁勒厉目一瞪,朝他大声喝问:“你想不想让你的兄弟都活着?你还想不想得到太平?”
轰在耳际的话语,惊醒了朵湛,他的眼眸没焦距地凝视着铁勒。
太平?当年,楚婉是怎么对他说的?
我只想换回一个为求太平,不用杀戮来完成理想的朵湛他怎么可以忘了,楚婉的心愿,也一直都是他的心愿?他居然也忘了,他曾在佛前许下太平的这个心衷。这三年来,他太过沉醉于利益斗争,所以逐渐遗忘了本质,他总认为,唯有去毁灭才能够得到,却忘了去守护也是可以得到。这两者中,前者是铁勒,后者是风淮,他一味地看着铁勒能够给予的辉煌灿烂,忽略了风淮在暗地里拚命想保全这个国家的心情。
照风淮的为人来推断,为了这座天朝的纪律与法治,风淮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但,风淮真的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平定这场纷乱吗?风淮真有勇气舍下他们这些兄弟吗?反正如今他已是王棋尽失,为什么他不肯给风淮一个机会去证明给他看?为何他不愿让风淮去试着创造另一种太平?
“想不想?”还在等他答案的铁勒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肩。
“我明白了”他茫然地应着。
铁勒用力地拍拍他的肩头,转身欲走时,不期然地见着静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律滔,他又走上前去交代。
“老四就交给你了。”外头的霍鞑就由他去摆平,但在翠微宫里的舒河也需要有人为风淮去办。
眺望着远处的律滔没有响应,他甚至连眼眸也没有浮动一下。
“老五?”
“办不到。”要他对舒河动手?那么他们可能要等到夕阳东落,或是海潮不起的那天才有可能。
“你要眼睁睁的看老四造反吗?”搞定了一个朵湛又来一个律滔,这使得铁勒原本就不善的表情显得更森峻了。
律滔不动如山“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办不到。”无论在他们眼中,舒河现在的身份是不是造反者,这对他来说都不重要,现下他只希望舒河能够全身而退。
风淮低沉沙哑的声音,匆地介入他们两人之间。
“来人,把他押起来。”
他们两人错愕地回首,看着排开人群的风淮,一步步地朝他们走来,在见他一身的血湿时,在场的众人想起了方才发生什么事,赶紧看向静静躺在他后头地面上的庞云,却发现庞云已合上了双眼,胸口也不再起伏。
“老七,你马上带兵拿下翠微宫,务必生擒为首的叛党。”在手下的亲卫拿住律滔后,风淮再把双眼定在朵湛的身上。
朵湛的心神猛地一震,不确定地迎向风淮炯炯的眼眸。
叛党?才登基,风淮他便开始清算了?
“但”他为难地皱着眉“四哥手上有着六相。”舒河控制了不少人做为人质,如此贸贸然的行动,硬是拿下翠微宫的话,恐将对天朝带来不少损失。
风淮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六相可另立。”
失了以三内大老为班底的六相不打紧,但失了其它身为王棋的重要朝臣,不只是舒河为帝的梦想即将破灭,同样的,他的帝位也将无地可立,他想,舒河还不至于蠢到将他们两人最后的本钱也给赔上。
朵湛愕然地张大眼,没想过从他口中会说出这种话。
可另立?那不就是要牺牲六相?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再仔细地把这名站在他面前命令他的人看清楚,虽然风淮的面孔仍和以往相同,可是他却怎么也找下到记忆中,那个宽厚待人:心地善良的风淮,相反的,在这一刻,他恍惚地觉得,他在风淮的身上看见了,舒河的影子先是发落了律滔,再积极地想逮获舒河,甚至不惜付出六相做为代价堂而皇之地牺牲,风淮会这么做,是因为他无法容忍叛党的存在?还是他想藉此树立帝威?若是不从圣命,那么风淮下一个清算的箭靶将会指向谁?
最有可能的就是刚被降旨的他。
过了许久,如同大梦初醒的朵湛甩甩头,低首朝风淮抱拳以覆。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