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来说,内城比起边关,要丑得多了。”袁陶语气寥寥,“在边关那头,尚且有筒字营这般的吊卵好汉。但你在内城,见得最多的,不过是趋炎附势的书生。”
捧着茶盏,袁陶突然笑起来。
“他们会说,我大纪朝国泰民安,兵威无双,自有万国朝贺。末了,还要作几篇酸掉牙齿的颂诗,巴不得入朝本奏,天下皆知。”
“前些日,我见过几个想赚名头的书生,自诩弓马娴熟,可惜,上个马怕摔了,都要护卫又举又抱。”
袁陶说着说着,眼睛里有了悲哀。
“先帝那会,再不济也有十万纪卒奔边关。但现在,我如瞎子一般,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得清耳边,不时有魑魅之音,痛了人耳。”
徐牧沉下了头,一时不知该如何附声。
“这帮人啊,只想吃甜果子,却不曾知道,这根都要烂了。哪怕果子再甜,还能吃几秋?”
“当务之急,便是要想办法,先把树扶稳,再根茎里的蛀虫还有害病,都尽数治了。”
听着,徐牧心头越发古怪。
常四郎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位常公子的脾气,是说直接把树拔了,再种一株新的。
而面前的国姓侯,却要扶树,再想办法根治。
一个教他造反……另一个,要教他救国。
这算哪门子的倒灶事情。
徐牧有点想离开了,再听下去,指不定还要灌迷魂汤。
“小东家的事情,我听过一二。”
袁陶恢复了常色,起了身,又给徐牧斟了一杯茶。
“小东家当听说了,河州告急。七万北狄人开始围城,若是情势大好,我估计在后头,会有越来越多的狄人援军。”
“侯爷,我不懂这些。”徐牧凝声道。
袁陶仿若未闻,继续缓缓道来,“我在边关里,尚且留有一支老军,皆是忠肝义胆之士。”
徐牧心底一个咯噔。
果然,面前的袁陶,已经把头郑重抬了起来。
“想请小东家,替我去一轮边关,执掌这三千老军。”
“侯爷,我何德何能。”
“凭你,敢带着庄人打退狄人围庄。凭你,敢设伏杀尽二百骑。凭你所创的骑行之术。再凭你,同样是个吊卵的纪人!”
“侯爷为何不亲自去?”徐牧喘着气,心头闷得厉害。
“我去不得,长阳里,多的是要盯着我的人。按着他们的意思,是怕我这个捡来的螟蛉子,会倚仗军功,谋朝篡位。”
“三千人,北狄可有七万大军,侯爷是让我送死。”徐牧沉着声音。
即便真去了边关,徐牧也不会指望,那些边关将士,包括赵青云,会听他的话。
面前的落魄国姓侯,估摸着权利都被榨干了。
“确是在为难你。”袁陶郑重开口,“但偌大的内城,我找不到其他的人选。”
“你的作用,是当一支奇兵,出奇制胜。若是真的事不可为……可遣散三千老军,自行回内城。”
徐牧沉默静坐,不知该如何接话。
“先不急,你还有时间考虑。这一轮的援军刚去,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还妄想着打一场胜仗再议和。”
“等再大败一场,至少会有十余万大军再去驰援,那时候,才是你出奇兵的机会。”
“若是不答应,侯爷会为难我么。”徐牧抬起头。
“不会。”袁陶站起了身,眼色里流露出失望,“你依然可以留在内城,捣鼓你的私酒生意,做个平安喜乐的小东家。”
“但我知道,筒字营赴死守城的时候,你也尚在城里。”
“忆我大纪河山,曾边关牢固,长城不倒。七百万大纪儿郎,操戟披甲,气吞万里如凶虎。”
“莫要忘,你也是个纪人。”
徐牧并未回话,隐隐之中,面前又浮现出望州城头,狼烟和箭雨的交织。
“莫急,先好好想想。”
袁陶一个作揖,抬了手,将先前的金饼,压在了宴桌上。
“这一顿,算我相请。只愿不是离别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