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以为先生说着玩呢,村上人不是说先生有书生气吗,先生说的一定是反话,其实是不想他们吵骂。
后来才发现,先生真性情也!看别人吵骂比谁都起劲,跑得比谁都快,时不时还抚胸感叹上两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震耳发聩,有如醍醐灌顶”。
如果换个地方,以先生的身份发出这些感慨,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先生听到了什么绝世名言。如若你不知道先生为人,凑到先生身边去看一看先生所见之景、听一听先生所听之言,那真是惊天动地,由不得你对先生不侧目。
不知道说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震耳发聩,有如醍醐灌顶”的文人先圣,听陈先生的感慨,会有何想法。
村下的人开始流传着“陈先生的书生气好像也没多少嘛”的说法,把村上人哽得,那真叫无话可说。
先生也不是整天不务正业,只是大家只关注到了先生不务正业而已。
无学业可教的下午,先生村上村下到处乱跑,大家以为先生才来古村,从外面来的先生没见过小村子,好奇而已,几天后新鲜劲过了也就好了。
可先生越跑越起劲,后面变为挨家挨户跑。和人拉拉家常,聊的内容千差万别,但总有一个共同的问题。
问人家里有小女孩没?
要不是知道陈先生是由县里的官差大人送过来的,村里人准以为是个假先生,以教书为名来村里拐小女娃去给其余人当童养媳的。
古村里没被人抱走过童养媳,也没养过童养媳,但听村上的人说过。有些地方呀,有钱人家的男孩生得太丑了或者不太健全,总是想着从穷苦人家买个小女娃,从小养着,等儿子大了就嫁给儿子当媳妇。
要是穷人家没钱怎么办?就找人从其余地方偷、抢或者拐别人家的小女娃当童养媳。
没法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不能断了后绝了先人香火吧,要真这样了,下去后哪儿还有脸见列祖列宗。
可干了这样的事,就有脸见列祖列宗了?
陈先生当然不是拐童养媳的,而是问人家“要不要把女儿送到村塾里读书?”
陈先生当然撞了一头墙,碰了一鼻子灰。
问到村上人的时候,富贵人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就应该学习绣花持家。而且我家有钱,别说女儿,就算儿子不读书也没啥。况且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我家不缺钱,送女儿读书也没啥,但为什么呀?”
村下人更简单了,听到先生的话往往就是,“啥?女娃还能读书?为什么要读书?先生开玩笑的吧!”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女子能读书,在他们想来,女子长大了能嫁人、生娃、洗衣、煮饭就行了,读哪门子书呀。
两个“为什么”可真把先生问着了,先生不怕你问他圣贤书上的道理,就怕问他别人自己的道理。
陈先生自己的道理很难说服别人的道理。
不是有位贤人说过吗:世上有两难,一难在于把自己的道理变为别人的道理;二难在于把别人的银子变为自己的银子。
先生做的是一难;商人做的是二难。先生对商人,一难对一难。
所以陈先生很为难,也很失落。
最失落那天就是陈先生走完最后一家有女娃的家里,结果当然不用说了,否则也不会变成最失落的一天。先生走到小河边,望着河水发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先生准备跳河自杀呢。
陈先生当然不会自杀,只是一仰身躺在河边,摆了一个“大”字,愁着眉苦着脸,满脸都是个“忧”字。
也不知道书院里的师姐师妹听到村上村下的言论,会不会冲过来斩了这条河。陈先生可是知道,有些师姐师妹的胸襟可大了,看那山峦起伏就知道,可她们胸襟有时候也小呀。
农家谁人不读书,家家女子不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