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撇去结尾不提,多晴觉得自己跟付云倾根本就是恋爱的范本。就像断臂的维纳斯,带着残缺的完美,与结尾以分手结束的初恋一样的唏嘘美丽。
在机场能找到拎着行李出国的情人也只能是电影里的桥段。
真实的世界是你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与他擦肩而过,甚至看着他进安检口冲过去大喊的几率,是毫无悬念的零。
她心灰意冷地来,又心灰意冷地回去。
那套沙发反正付云倾也不要了,也是要丢的东西。小区楼下贴着搬家公司的电话,还是那群人,领头的人都没换。工头看见瘦瘦小小的姑娘站在楼道里瞪着大眼睛,跟人有血海深仇似的,总觉得慎得慌,不确定的问:“这些东西都搬?”
“搬!”
海棠社附近新楼盘开发的时候,多晴贷款买了一套四十平方米的小公寓。小公寓里是带精装修的,因为决定结婚,所以交房后她并没有来得及买家具。付云倾要丢的家具顿时将小公寓塞得满满的,晚上她睡在民族大花沙发上,觉得非常的舒坦。
好像很久没睡那么好的觉,次日精神饱满地去上班。
林嘉一大早就在门口做门神状,多晴看了他一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也跟进去,像喜剧之王里的张柏芝那样羞答答地变成一只鹌鹑。
多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林总编,我知道您受过情伤,可是天下女人多得海了去了,您绝对不能放弃做男人的权利啊。即使做gay,您也要做一个强攻啊。”
林嘉傻了半晌,开始拍桌子:“纪多晴,你没看出来我在温柔地担心你吗?”
“别!”多晴很头疼“我很怕外面那些可爱的同事怀疑我跟您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男女关系。”
“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不就是睡过同一张床盖过同一条被子!”
是啊,他们俩都睡过付云倾的床,盖过付云倾的被子。不过她可没兴趣跟前男友的好朋友牵扯到和再次抛弃她而去的前男友的混乱情感关系。
“林总编,你是企图破坏可爱的下属的婚姻吗?”
林嘉认真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试试。”
多晴觉得自己慢慢长大,可是林嘉却还在原地踏步。不过她很喜欢这样的林嘉。会因为被伤害而改变自己,让放肆让自己的心变得苍老的人,才是不值得同情的。
“林嘉,你知道的,我跟付老师不合适。”
“可是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把他放下了。”
“那又能怎样?”她说“我放下不下他跟我要结婚是两码事啊。这辈子总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吧,都去耿耿于怀累不累。也许少了他生活会空洞一些,但是总有东西可以将这个空洞填满的。而且某位看透红尘的同志不是教育过我,要看得开,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这位看透红尘的同志此刻内心十分震惊,他喝醉了酒就喜欢跟美女装忧郁装深沉。那天没戴眼镜,在酒吧里抓错了手,哪知道她能记得那么清楚。
“我的意思是说在工作方面!”
“林大领导教诲我们要学会举一反三,否则又要被扣奖金了。”
林嘉说不过她,这么看起来,他是来安慰人的,被安慰的对象反正比他更想得开。林大领导心灵空虚连累肚子也空虚。
“领导有没有教育过你,抓住领导的心,要抓住领导的胃。”
“好,谨遵领导教诲,领导的胃是我的,我请领导吃早餐。”纪多晴气势恢宏“走,楼上大众餐厅。”
那顿饭两个人拼死吃了十二块钱的早餐,吃完以后纪多晴才发现身上只剩下三块四,抓过端盘子的大妈要刷卡。大妈的脸立刻就绿了,林嘉的脸也跟着绿了,忒丢人,忙扔了二十块钱拽她走人。
晚上多晴刚回到家就看见客厅里的很壮观的一堆海南青光椰子片,椰子糖,椰丝。纪多澜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走过去乖乖坐在大腿上,讨好地亲了亲他的脸:“哥,你要开批发部吗?”
“给你吃的。”
她又不是大象。
“唔,好像瘦了。”他衡量着腿上的重量“没有好好吃饭吗?”
“工作忙自然就会瘦啦。”
“不许再瘦了。”纪多澜眼角的媚气渐浓“我喜欢你肉多一点。”
马上快到年关了,长肥了拉去屠宰场吗?
她乖乖点头:“好。”
纪多澜这才满意了,又搂紧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好乖,喜欢我吗?”
“喜欢啊。”多晴回头问“你呢?”
他半天没说话,只是笑了,后来拧了拧她的耳朵:“你说呢?”
如果要她说,那就肯定是有的。
他喜欢她到一个极致,愿意付出一生来陪伴她,怎么能说不喜欢。
只是不是爱情,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要跟她结婚的原因无非是,他到了适婚的年龄,而且他没有想娶的人,多晴也没有想嫁的人。而且他们都觉得跟彼此结婚是一件不错的主意。而且建议是多晴提出来的,后来得到了纪多澜不太积极的响应。
多晴很想生个小孩,留着混合着两个人的骨血,密不可分,无法取代的亲人。
幸好跟过去相处的十几年明争暗斗比起来,未来孩子他爸目前把她捧手心里宠着,再也不是她纪素素小朋友只手遮天的时代了!
2
付云倾与海棠社解约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半个月便传来辉月社不负重望杀出重围,签约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只是有一些零碎的细节需要商议而已。
对手的手脚太快,林嘉在办公室里不淡定地砸马克杯。可是社里也不富裕,下午的时候女秘书端着不锈钢杯子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进办公室,端庄优雅的风采令人折服。
萧漫去总社那里开会回来,可以想到的愁云惨雾。老头子下达了一号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力挽狂澜。
若是其他社也就算了,偏偏是辉月社。
辉月社是海棠社的劲敌,从创社开始就没少明争暗斗。不过辉月社有个总监是个做事手段都不太光彩的人物,明着是友社,暗地里却让海棠吃了不少暗亏。这次的付云倾之争,一个是争取利益,更重要的就是社里的名誉。
上头的人端着茶水谈笑风生,下头的人就拼死拼活刀光剑影。
林嘉是总编的职责当然是指使人的,用老头子的话来说就是,屁大的事都要总编出马,养你们这些饭桶是干什么吃的。于是下头两个主编,多晴管旗下杂志部,萧漫管理图书部。即使是两个人要管事,还有个先下手为强。
上头通知去总社开会,萧漫特体贴地来从楼上下来说:多晴,片还没出吧,反正我闲着,开会的事我去,你安心做事吧。这种心知肚明的小聪明,多晴也不拦着。不过回来这差事就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
“老头子说让我专心带我图书部,签约漫画家在没分部之前就是归杂志这边管的,老头子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是杂志部解决,让我不要管。”萧漫把手搭她肩膀上“多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多晴的办公室门大敞着,这席话说得体贴又厚道,外面新来的坐在门口的小实习生都感染到了萧主编的善良友爱,热泪盈眶地想着,这是个多么温暖友好的大家庭啊。多年以后,小实习生暮然回首不禁唏嘘,拍着大腿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萧漫这种事干了不是一回两回,所以得心应手,多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随她折腾。
毕竟他曾跟她抢过男人,而且还完胜。从女人的自尊这一点出发,萧漫若不像小说里的二流女配角那样处处想办法为难她,那才是脑子缺根筋。
一个烫手山芋,丢来丢去,终于丢到多晴怀里。
“付云倾那个混蛋,我要跟他绝交,他不至于连个手机号都换了吧。”林嘉把不锈钢杯子当足球踢“真是个混蛋,老子去哪里找他?”
多晴稍稍沉默一下:“我觉得这个事情有转机。”
“怎么说?”
“以付老师在业内的身份,他没有必要去跟其他社签长约。就算他愿意放下身段签长约,算在跟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会选择辉月社。这么多年的积怨下来,上头争个面子必然要为难你。”多晴叹口气“而且签约的事情慎重是必然的,可是什么样的细节可以让他谈那么久还迟迟不签,他不是做事拖泥带水的人啊。”
林嘉也是愁糊涂了,被多晴这么一说,顿时盯着她的脸诡异地沉默着。
“真不知道付老师折腾什么。”
“我知道了。”
多晴很惊奇:“你刚才不是还不知道,怎么突然又知道了。”
“你抽丝剥茧分析得那么透彻,为什么就是笨得看不清最后一点?”林嘉推了推眼镜,无端轻松起来“真相只有一个!”
喂,不要抢江户川柯南小朋友的经典台词好不好!
多晴灵光一闪顿悟:“难道他”
林嘉用慈爱的眼神鼓励着她。
“难道付老师想提版税!”
林嘉真想给她跪下,在这方面,她已经迟钝地没有再教育的必要了。
找不到付云倾的联络方式,林嘉只有他在东京的住址,所以,秘书订了两天后飞往东京的机票。多晴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社里的利益,这才回家收拾行李。
回家对纪多澜说去东京出差,他以为是什么交流会之类,只担心她在那边照顾不好自己。人在飞机上的时候,多晴靠在床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越是靠近天空的地方,越是看不见的星星的。
就像她,越离那个人近,就越看不清自己。
这就在身在局中。
设局的人是她自己。
纪多晴按照林嘉给的地址敲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女人年轻靓丽的脸。即使是想过付云倾会有女朋友,这样的相遇还是令人尴尬到郁卒。
漂亮小姐不懂中文,她不懂日语,比划了半天,漂亮小姐依旧是困惑地看着她。
多晴急得狠了,她可没有流落街头在异国流落街头的勇气,拖着行李就往屋里闯。
漂亮小姐受了惊吓,拼命拦着她,多晴没她力气大,被逼得绝望了,大声地朝屋里喊着:“付云倾!付云倾你出来!付云倾!”漂亮小姐发了狠,大概觉得自己遇见个神经病,突发蛮力推了她一把,多晴没防备跌在地上,眼看着面前的门关上。
只是这点小小的困难怎么能难住她纪大主编,锲而不舍是她的强项啊,于是爬上去手脚并用地挠门,有一只手却拖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过头,看见付云倾微怒的脸:“纪多晴,你闹什么!”
3
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东京寸金寸土,他的房子不算小,上下层加起来不过一百五十坪。深夜的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璀璨耀眼的流光。
今天气温很低,天气预报里后天有雪。
纪多晴捧着一杯奶茶靠着窗边,身体慢慢回温,她也慢慢平静下来。
就在十几分钟前,付云倾在厨房里烤蛋糕,浓巧克力蛋糕,刚将蛋糕放进烤箱就听见外面隐约的争执声。并不是房子的隔音不好,而是对面住了位唱歌的大嗓门小姐。他透过猫眼,看见浅灰色的大外套正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趴在门上十指完成爪状挠门。
一个不懂日文,一个不懂中文,语言不通,大嗓门小姐吓坏了回屋报警。
付云倾过去好脾气地去赔礼道歉,回来连掐死她的心都有。
“你有没有脑子,看见不是我,不会怀疑地址错误吗?”
她很老实:“我以为是你女朋友。”
付云倾瞪了她一眼,肇事者立刻乖乖低头喝奶茶。屋子里很安静,他不说话,她就不敢说话。谁的地盘谁做主的觉悟纪多晴同学还是有的。半晌,她的一辈子奶茶见底了,付云倾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就那么希望我有女朋友?”
这件事也不需要问她的意见,所以她希望不希望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笑起来准没好事。纪多晴咬着唇不敢出声,她太了解他了,完美的笑脸却不带什么真诚,若不是生气就是即将生气。
她此次前来是肩负重任,必须不择手段低声下气。
“算了。”他收起笑容,漠漠地看着她“是林嘉给你的地址吧,你来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要解约?”
“纪主编是在用什么身份质问我?”
“你说过再见还是朋友。”
“我说过吗?”付云倾像是专心想了想,又笑了“我怎么不记得。”
他这样笑,多晴就想哆嗦,都快奔三的人还不注意保养,这样长出皱纹多不好看。她认真地说:“你说过的,付老师,是你记性不好。”
他记性是不太好,如果他聪明点就会记得她没心没肺,也就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吃回头草。
“如果是签约的事,你就不要浪费口水了,快点订票回去吧。”
如果他让她回去她就回去,那么她肯定就不会来了。
付云倾进厨房帮她加奶茶,回来时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体缩成一团,脸上带着点小孩子的倔强。
上次她在他面前睡觉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他慢慢蹲下身,凑过去靠近她的呼吸,浅浅的,像透明的蝴蝶翅膀迎面而来,带着微涩的海水的气息。让他想起她的吻,嘴唇柔软温顺,敲开牙齿寻找到瑟缩的舌尖,卷住深深吮吻。而现在她在这里,不再是空洞的记忆。
付云倾摸摸她的头发:“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没那么容易的,我不愿意gameover,你只能陪我玩,除非我厌倦了。”
“多晴,我不好过,咱俩谁都别想好过。”
他转头看见窗外开始落雪。
整个城市上空的黑色里裹着银白,不知不觉地渗透着夜,温柔的侵略着世界的角落。
4
次日大清早在沙发上醒来,身体像被火车碾过般酸痛。也难怪。昨天舟车劳顿,又在沙发上睡,不痛苦才怪。
客厅里没有人,多晴又实在不好去卧室敲门,肚子饿极了只能擅自翻冰箱。付云倾从外面跑步回来时,她正跪在地板上调台,满脸苦恼的模样。
纪多晴看见他在玄关换鞋,才想起他是有晨练的习惯的。
“没有找到一个中文台,不是台湾离这边很近的吗,我还以为能看康熙来了,真是的。”她絮絮叨叨,挺烦人的“付老师,我刚才吃了你一个苹果还有半罐牛奶”
他怎么没想到,她昨天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肯定饿坏了。
“家里只有面条,吃不吃?”
“吃!”
他又抛去冷眼,一个连续啃整个月方便面都不会吐的人,吃什么不是吃。一锅西红柿炝锅面,纪多晴最后连汤汁都喝光了,嘴巴上沾了一圈红色。
“好吃吗?”
“好吃。”
那捧着肚子的模样他又想冷笑,一个连续啃整个月方便面都不会吐的人,吃什么不好吃。可是明知道这样还下意识地询问的他,岂不是更白痴一些?
他无比烦躁:“吃饱了就快去订票回北京。”
多晴放下碗:“付老师,签约的事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付云倾起身洗碗,水槽里的水哗啦啦的,烫手山芋就是烫手山芋,她争分夺秒地想对策。等碗洗完了,付云倾倚着门框慢慢地擦手:“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多晴立刻点头如捣蒜:“付老师你尽管提,版税啊,还是宣传啊,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尽管提啊,我们社能满足的一定满足,全力满足。”
他要这些做什么,他又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可以要求?”
“是的,只要我们社出得起的。”
多晴只想着完成任务给辉月社一个大嘴巴,老头子在业内耀武扬威,林嘉不再犯愁,她也能在萧漫面前翘着尾巴走。
付云倾看着她,不太善良地笑了:“那我要你呢?”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半晌才醒悟过来用力摇头“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商量。”
“为什么不行?”
“因为因为”纪多晴脑子晕乎乎的“因为”
因为要结婚了吗?
他刚刚被这个理由拒绝过一次的。
“不行就算了。”他收敛了笑容,别开眼带着点讽刺似的“你还是走吧,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改不了了。”
他说完就走近书房打电话,是在订机票。
多晴明显感觉到低气压,他又在生气。她也知道,追到这里被拒绝的事情,八成也是他铁了心。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直觉说不定都是错误的。他根本就是想脱离海棠社。连林嘉都不顾了,明摆着要恩断情绝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明明当初说分手的是他,现在回来说要在一起的也是他。她只不过拒绝,他就摆出受害者的姿态。而她自己竟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在沙发上垂头丧气了半天,书房的门虚掩着,她翻了一遍电视,都是叽里呱啦的鬼子语。
这么想着,还是回去吧。
窗外一直在下雪,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为了不碍他的眼,她干脆连电视也不开了,趴在沙发上安静地看漫画。她在看的是他的漫画连载,虽然看了很多遍,倒也不会觉得腻。
因为那套没完没了的热血连载漫画,有一只狼族的少女晴纪是以她为原型的。
他曾威胁她,假如哪天你惹我讨厌,我就把你画死。
可是这个连载他画了四年,晴纪一直没有死,她只是被关进了牢里,关了暗无天日的四年。不知道这可怜的娃还有没有刑满释放的一天。
5
次日原本的大雪转为暴雪,航空公司打电话来说机场关闭。
多晴实在无聊,干脆就拿着食谱学习烤蛋糕。付云倾在书房里不时能听见厨房里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他被吵得心思不宁,摘下眼镜揉着睛明穴。一瞬间好像又回到几年前,她信誓旦旦地要做蛋糕给他吃,将厨房搞得像战场一样惨不忍睹。
她为他做的第一个蛋糕很不成样子,按照食谱每种配料都精确到克,火候也是他在旁边指导着,做出来的蛋糕却难看得让人发笑。她一边裱花一边认真地说:你可别笑,一会儿吃得你抱着我的腿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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