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终白头

酸。

    远在部队的父亲自然知道。他从小在贫困的乡村长大，又有什么不知道，不了解。他除了写一封封信安慰母亲，还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回家探亲。与母亲多多交流，多多慰藉母亲。每次回来，总是大包小包买许多糖果、衣物。除了给自己的孩子吃，村里有小孩的都叫我们姊妹三人送去一把。以期村人在他回部队后多多照顾我们娘仨。对帮助我们的外公外婆极敬孝心，逢年过节总是给钱给物。父亲走后的许多日子，母亲和我们姊妹三人都是在外婆家度过。以至外公有一天对母亲说：“兰呀，你说人们是喜欢吃肉的客还是吃粥的客。”意思是吃肉的客不常来，而我们这些吃粥的客，以外婆家为家，已经稀松平常了。至亲的亲戚尚且如此，外人可想而知。父亲参军三年，我们母亲在家吃得苦可以说罄竹难书。

    无奈父亲转业回家。他那时已经是连长了，可以带家属到部队。但母亲不愿去内蒙古，那个与苏联交界的地方。她更愿意在自己有家乡。哪怕家乡给予她太多的辛酸和泪水。她仍愿意固守在这儿。于是父亲只好回来，转业回来。回来后的父亲与母亲走在一起更不般配了。母亲又矮又老。二十四、五的她眼角已经有了皱纹，脸也没有少妇的红润、枯涩苍老。与父亲走在一起，人们都说，仿佛老了父亲七八岁。其实他们仅仅只相差一岁。但父亲没有嫌弃，哪怕他一转业回来就在一家工厂成了时下所谓的白领，当了财务科长，他也没有抛弃母亲。他肯定心里有动摇。那时在部队，许多逃出农村的军人都选择了离婚，抛弃了土里创食的乡下婆，父亲没有。曾有一妇女干部看中了一表人才的父亲，想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父亲。父亲说：我有老婆孩子。拒是拒绝，但心里肯定有动摇，不然不会时时拿这件事讲给我们听，眼里射出骄傲的光芒。

    父亲不仅自己未抛妻，还劝与他一同去参军的同大队的伙伴。有个三队的男军人想离婚，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父亲苦口婆心地劝。怎么劝，无非是拿母亲一个人在乡下含辛茹苦养育我们的事讲给别人听。说到最后，他哽咽了，他说：她们不容易呀，人要有良心。就是这不容易让父亲转业回来的日子时时呵护母亲。一下班回家就帮母亲干活。在单位打扮得人模人样，回家照样一件烂褂子拉粪耙地。人们为父亲不值，当了干部的父亲更是有魅力。厂财务科是知识女性聚集的地方。有胆大的自己到乡下找父亲，当然是借着工作的名义。当看到一身烂衣烂裤的父亲与矮小的母亲合拉一辆粪车时，她们唏嘘了，自己回家了。当然父亲和母亲也有争吵，为一些家庭琐事争吵。谈起父亲，母亲可没自卑：“有什么，不就是会拨算盘珠子吗，就这也是婚后才学的。要不是看他有些聪明，我还不跟他呢。那时女人多俏。”父亲听见，笑笑。日子就在这笑笑吵吵中一天天过来了。

    如今两老年近古稀，偎依在乡下。种种菜田，聊聊家常。有时朝我们发发老小孩脾气。若是来了算命先生，父亲不会放过。仍然要他们说说鸡猴为什么不能到头。待算命先生说得振振有词时，父亲来一句，：“我和老伴就是一个属鸡，一个属猴。”算命先生哦哦半天，脑筋急转弯：“大约常年不在一起。”闻言父母大笑，笑声中有说不出的揶揄和自豪。是呀，怎么常年不在一起呢，现在不就是相守到白头吗？看来鸡猴不是不能到白头，而是都要有一颗为对方时时着想，体谅对方的心，婚姻才会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