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长那蓝田在建委口提出一个口号:"谁放走一个投资者,就拿谁是问。"意思就是,如果有人想来威州投资,一定不要把人放走。这里面的问题是不言而喻的,就是要满足人家的条件。包括硬件和软件两方面。如果投资环境不好,人家自然就走了。而柳大羊自当建委主任以来,还从来没有亲自招过商。这自然是个欠缺。如想官升一级,这就是硬伤。然而,蓦然间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来了一个港商商谷雨,真让他喜出望外。而且,商谷雨还懂古玩。这太中柳大羊的意了。现如今无论公事私事都讲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现双赢。这不是机会就来了吗?
柳大羊亲自打电话,约商谷雨今天中午来商业街红帆酒吧。此时商谷雨正到处联系关系,在威州寻找赚钱时机,一听建委主任请他喝酒,立即明白,他苦苦寻求的机会恐怕是来临了。一拍即合。两个人在红帆坐定以后,在摇曳的烛光里,商谷雨首先夸了一句:"哦,威州也有够品位的酒吧哦!内地这些年是得到十足的发展了!"柳大羊扬扬自得道:"一般一般,威州还有更好的酒吧呢!"
一个小姐拿来菜单,等着两个人点菜。柳大羊就说:"你来不行,去,把叶红帆叫来!"商谷雨道:"叶红帆是谁?"柳大羊道:"来了你就知道了。"
等叶红帆扭着腰肢款款走来的时候,柳大羊一把拉住叶红帆的手,说:"商先生,你看,这是谁?"
商谷雨歪着脑袋左右细看,突然,他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内地青春派影视女明星,袁立!"
柳大羊道:"哈,你还行,你瞧瞧这手,"柳大羊掬起叶红帆的小手,"这分明是葱段儿,是凝脂,是奶膏,是假手嘛!"
叶红帆一把抽回手来,嗔怪道:"去你的!谁是假手?"
商谷雨哈哈大笑,说:"来来来,让老夫品味一下!"
叶红帆会意,便把手举到商谷雨面前。商谷雨便立即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拉住叶红帆的手,低头吻了一下。那姿态,是极有教养的西方礼节。接着,说了一句话:"小姐,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手上喷了法国著名花香型香水——香奈尔19号,对不对?"
叶红帆立即红了脸,只是因为烛光摇曳,旁人看不清,但她立即感觉这个男人太厉害了!她说:"先生一定不是内地人!"
商谷雨面露微笑,说:"这种香水是1971年问世的,一经问世便风靡世界了,三十多年来,长盛不衰!"说着,从西装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此时柳大羊就突然感觉无话可说了。事情就怕比,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就得扔,自己在商谷雨面前不是整个一个傻老帽儿吗?此时又听商谷雨对叶红帆道:"你们在一进门的地方立了一个大瓷瓶,别看那上面画的又是龙又是凤,花红柳绿的,这种现代作品俗不可耐,尽量不要在你这样的酒吧露面,那要弄巧成拙的。"
叶红帆更加耳热心跳了。忙说:"谢谢商先生指点,我们会考虑的。"此时商谷雨又说:"哪天我送你们一件现代派的洋花瓶。"
叶红帆只想赶紧把自己解脱出来,因为此刻商先生正紧盯着她的胸脯,没准一会儿就说出她胸罩的尺寸了。一种被人扒衣服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连忙说:"我给你们亲自端酒,请吧。"她把菜单再一次递给商谷雨。柳大羊觉出商谷雨在反客为主,但他也无能为力了,只要商先生高兴,顺其自然吧!
酒陆续上来了,两个人慢慢品着,柳大羊道:"商先生也懂古玩字画啦?"
"不敢说懂,中国的文物历史悠久,博大精深,谁也不敢说懂。因我祖父从小就在北京琉璃厂的一家古玩店做学徒,后来举家迁到香港自己开店。爷爷年事高了,就把祖业传给了父亲。父亲做古玩生意一直比较保守,只是前些年业务发展很快,主要得益于内地落实文革政策,买了不少退赔的古玩字画。随着业务的扩大,就让我大学毕业后接班。尽管我没有真正接班,可毕竟也对古玩有些了解。说到底,是略知一二。"
此时柳大羊显得很感兴趣:"香港的古玩生意好做吗?"
"很难说好做不好做。做古玩生意,一靠机遇,二靠信誉,德与诚信对古玩业尤其重要。我爷爷的遗训是,做这种生意,宁卖高,不卖假。所以,我家-积古堂-的客户还算比较多,机遇也就比同行相对要多。"
虽说柳大羊对商谷雨还没有完全了解,但对商谷雨的一席话十分赞同,可以说,几次见面的印象分都不低。
"商先生,我代表建委系统,欢迎你来威州投资发展!"
"我知道,港人在内地搞地产投资需要找一个合资单位,是这样吧?"
"没错。如果你来威州投资合作,我们负责帮助你找一家可靠的单位,因为你来威州,对我们的经济建设也有帮助。回头我让规划处的同志帮你物色一个信誉好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如何?"
"再好不过!"
"规划处处长叫闵士杰,我把他叫来!"
"方便吗?"
"随叫随到!"
柳大羊掏出手机就给闵士杰打电话,说:"他不来也得来!"
一支烟的工夫,白白胖胖的闵士杰来了,四十多岁,走路像鸭子一样一跩一跩的。而且,左肩右斜,挎着一个黑羊皮的大皮包。又不是外出旅行,带个大挎包干什么?商谷雨纳闷地想。他哪知道,这是等着装酒用的。他们每次喝酒没有完全喝光的(因为要得多,不可能喝光),就用大挎包带走。如果喝二锅头自然没人带,怎奈他们每次喝的都是名酒、好酒。
一个服务小姐急忙搬来一把椅子。柳大羊把闵士杰按坐在椅子上,说:"士杰的酒量在委里排老乜,不过他敢喝,喝多了大不了再吐出来!"
商谷雨和闵士杰握了一下手,说:"老乜怎么讲?"
闵士杰嘿嘿一笑说:"就是你们南方讲的老幺——来,商先生、柳主任,我来晚了,先自罚一杯!"闵士杰手起杯落,一杯三色酒下肚了。商谷雨看得目瞪口呆。他想说:"三色酒是用来一口一口抿的,哪有这样硬灌的?"但他此刻头脑特别清醒,知道要入乡随俗,便也啁了一杯。顷刻间,柳大羊、商谷雨、闵士杰三个人就喝得醉眼迷离。从桌子上的酒杯看,墨西哥炸弹、三色酒、天使之吻都喝了,而且绝对喝了好几轮。那商谷雨大汗淋漓,面孔如紫茄子。
"老实说,威州建委的人多数人都很能喝。久经(酒精)锻炼,久经沙场,久经考验。因为他们喝酒的机会太多了,有时候订酒的约会推都推不出去,时间上排都排不开。全国的名酒,你说去吧,酒鬼刚出来的时候贵不贵?国窖1573刚出来的时候贵不贵?新包装五粮液出来了,什么味?金包装茅台口味上有什么变化?整!而且有时还上箱子。谁埋单?自然有人埋单,这个您甭操心。"
柳大羊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笑容。
没错,不仅如此,柳大羊还说过,而且是在建委一个什么会上公开说的:吃点喝点无所谓,别耽误工作就行,关键是别往兜里装不该装的钱。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威州建委,吃喝问题你根本就管不住。而且你说了就不落好。至于不让往兜里装钱,谁装过,谁就自己拍拍良心去吧!
此时,柳大羊嘴里拌着蒜似的说:"士杰,商先生办合资的事,你牵头抓紧办!明天就通知房屋土地管理局和你们规划处的同志,立马选定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回头再找一趟外经贸委,需要我出头,立马言一声。"
闵士杰嘴里嗯嗯着连连点头。
巴兰近来心情非常不好。自从她领养了女孩以后,给女孩重新起了名字叫"巴薇",谁知巴薇对这个名字非常抵触,喊她巴薇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回应。巴兰给巴薇买了很多玩具,可是巴薇连看都不看,就整天阴着个小脸。小小年纪阴着个脸是个什么模样?总是一点笑容也没有,让巴兰心里非常不痛快。而且,几套红木家具进来以后,也根本无人问津。加上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柳三羊的消息,她心里非常别扭。她等在文渊阁店里的时候,心不在焉,回到家里更是彻夜难眠。她现在已经不想哭了,她只想笑,笑那马珍珍单纯得像个孩子。一身纯知识分子的味道,想必是天天猫着腰画图,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而那柳三羊更近于迂腐,坚守什么忠诚,你的婚姻都名存实亡了,你还坚守个六儿!可是他就是一根筋,真让她气也气死,恼也恼死,烦也烦死。别怪本姑娘小小地施了一点离间计,那可是情势所迫!柳三羊还想要什么元青花,一边待着去吧!
而万万没有想到,几天过后,柳三羊就到文渊阁来了。那时柳三羊帮沈蔚把金岳武送进医院抢救,又观察了一天,见金岳武病情稳定,柳三羊才离开医院来找巴兰。
金岳武是脑溢血。医生这样问沈蔚:"病人是不是近年来一直在做买卖?"
沈蔚说:"没错。"
医生说:"那就对了,三天两头下馆儿,顿顿儿喝酒,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进医院以前是拿健康换钱,进医院以后是拿钱换健康,能不能换得来健康还是未知数!再加上做生意难免有不顺心的事,一有导火线,这种病就会突发,别看现在脱离危险了,可随时都可能复发。你们家属得特别注意!"
沈蔚无话。一旁的柳三羊更是无话。医生离开的时候,沈蔚小声问柳三羊:"你也倒腾古玩,怎么没有三高?"
柳三羊没回答。如果他回答了,沈蔚会更苦恼。因为说到底这是个文化素养问题。柳三羊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沈蔚的爱人素养不高的话。沈蔚不同于巴兰,沈蔚的肩膀还比较弱。柳三羊打消了把古木家具搁在沈蔚家的念头,沈蔚够糟心的了,他不应该再给她添乱。
而巴兰在威州的古玩行里,无疑在显示着强势。管他真品、赝品,赝品、真品,她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买了卖,卖了买,交易活跃。此刻她见柳三羊来了,一肚子怨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只觉得心里一个热浪打了过来。她给柳三羊搬来椅子,然后就像王八瞅绿豆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此刻巴兰相信,自己从来也没有像爱柳三羊这样爱过任何一个男人,从她走过的28年的人生经历中,她已经看透,有不少男人确实非常可恨,在古玩行里坑蒙拐骗几乎无所不为,真如曹雪芹所说,这是一群混浊的"泥做的人",不驾驭他们、捏弄他们,真是便宜了他们。但她对柳三羊不这样看,只觉得他既干净又文弱,需要她张开翅膀庇护。事情就是这样。柳三羊看沈蔚肩膀弱,巴兰看柳三羊的肩膀弱。柳三羊想帮沈蔚,而巴兰此刻也想帮柳三羊。并且她已经开始做了。对马珍珍使个小计策只是刚刚开了个头。即使自己得不到柳三羊,把他那没有爱的家庭拆开,也算帮他。至于别人怎么看她,她才不管!
巴兰把文渊阁里的业务安排了一下,便领着柳三羊又去了红帆。此时,柳大羊他们在隔壁包间,正喝得昏天黑地。
这次巴兰没点别的,只点了两份卡布奇诺。站在吧台后面的叶红帆,穿过摇曳的烛光看出巴兰今天情绪晦涩。
"元青花还要吗?"
"要啊,正等着呢。"
"我不想管了。"
"别介,这边急得火上房呢!"
"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
"巴兰,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不想想,在你跟前我能做什么?"
"你别以为我嫁不出去,非找有妇之夫。"
"我也没这么想,我知道你的前景十分光明。"
"今天那副市长派秘书买走一个大瓷缸。"
"市领导亲自花钱来买这些东西,还没听说过,可见他确实很喜欢古玩。"
柳三羊暗想,柳大羊的一脚可能踢对了。问题是柳大羊现在脚下没有球。于是他更加心急起来。
"威州的古玩贩子们,谁手里还有元青花?"
"你就知道元青花,你跟我去我家,我就告诉你。"
"老是去你家、去你家,你家里又没有元青花。"
"如果有呢?"
"怎么,你从郑天友手里淘换来了?"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不许再咬我了!"
柳三羊暗想,去就去,反正关键在于自我把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谁知此时巴兰把嘴一撇:"你想去?"
"想去!"
"我还不想让你去了!"
"为什么?"
"我嫌你磨磨唧唧不像个男人。"
"我上你们家门口坐着去,看你让不让我进去。"
"那我就把狗放出来咬你。"
"那我就打110,让警察把狗牵走没收。"
"我的狗连警察也咬。"
"警察就连你一起带走没收。"
巴兰扑哧一声笑了:"我这么个大活人怎么没收?"
"拘留。"
"你才被拘留呢!"
巴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又伸出脖子在柳三羊额头嘬了一口。
"你最终从谁的手里拿的元青花?"
"贾有道。"
"就这几天,恐怕就倒了好几回手了。贾有道曾经干过走私文物的事,他的古玩都说不清来路,跟他打交道要格外小心。或者干脆不跟他打交道。"
"真品,品相也好。"
"那咱走吧!"
"你真想去?"
"真想去。"
"从心里想去?"
"没错。"
"只为元青花而去?"
"还想在你屋里坐一会儿。"
"这还差不多!咱俩一起领养了小巴薇,你早该去看看了。"
两个人一番矫情以后离开了红帆。
坐在出租车里,巴兰把头倚在柳三羊肩膀上,柳三羊不动声色。巴兰伸手摸柳三羊的胡茬,柳三羊也听之任之。
"几天没刮胡子了?"
"三天。"
"你这么干净利索一个人怎么不修边幅了?"
"没顾上。"
"为什么?"
"金岳武脑溢血了,我帮着沈蔚送他去医院了,又守了一天一宿。"
"唉,苦命人啊!"
"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都沉默了。到家了。两个人相继下车。巴兰掏出钥匙把院子门打开,回手拽住柳三羊的胳膊往台阶上走,柳三羊突然站住了。
"巴兰,你能不能把车库门打开让我看看?"
"里边存着汽车呢,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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