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都是愚人节

    想起鲁迅在灯下漫笔中说的一件事。民国成立后，人们使用银元作为货币，但银元携带很不方便，假如买个贵的物件，岂不是要肩挑背扛？所以，政府发行了纸币，可以把银元兑换成小小的薄薄的纸币，而且作用也一样，使用起来就与真的银元别无二致。于是，人们高兴了，纷纷兑换。可是，到了袁世凯想做皇帝的那一年，银行宣布停止兑换，纸币的威信忽然就失掉了，卖东西的商人也只要真金白银。拿着纸币的人担心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变成一堆废纸，纷纷寻求黑市兑换。最初，连黑市也不要纸币，这令鲁迅也十分担心，因为当时他手里正拿着几十元的中交票，倘若既不能兑换，也不能流通，自己一家人的生计岂不是成了问题？不久，终于有黑市可以兑换，是六折几，于是鲁迅便急切地兑换了一半，后来涨到七折，鲁迅更高兴，全部兑换了现银，沉垫垫地坠在怀中。鲁迅手里的钱实际已经减少，但他仍然很高兴。但鲁迅毕竟是思想家，他很快发现了这当中的问题。他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被愚弄了，可是，既然是被愚弄，却怎么还高兴得起来呢？于是他总结道：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

    鲁迅继而又说：“假如有一种暴力，‘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待到人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别人的奴隶，赔一头牛，则人们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为什么呢？因为他虽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马了。”

    虽然以上事实，究其实质，仍然是吃人，但在极度压抑之后，毕竟让人民得到阿q式的精神满足，所以倒还不算特别凄惨。最凄惨的是让人民做牛马，就永世做牛马，而统治者还要以各种理由随时宰割。去年12月1日起，朝鲜宣布进行货币改革，上调币值，原有货币停用，新旧货币按1比100兑换，每人的最高兑换限额为10万旧朝鲜元。官方说这次货币改意在应对通货膨胀，打击黑市交易，还能够消除经济失衡的现象。但是改革引发了朝鲜民众的愤怒和抵制，市场价格混乱，人心惶惶。然而，作为上层统治者会心慌吗？他们不必心慌，任何政策，都是会为制定政策的人服务的。他们早已把自己的钱兑换成美元或者人民币，还到中国学习炒股。钱是自家印的，江山也是自家传的，人民也是自家的。朝鲜人民既然已经在朝鲜，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国家的，国家利益至上，所以，牺牲自我，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我不知道，对于这样突兀的政策，他们是不是有怨言，或许，只是“敢怒不敢言”吧，又或许，做惯了牛马，就觉得做牛马是理所当然，何况是为了国家呢？有国才有家，还是有家才有国？人活着要为主义而活，还是为了自我的幸福而活？这是个问题。倘若这个问题不得到厘清，人的民主意识和权利意识就得不到觉醒，就会把一切剥削看成理所当然，就会盲目地献身。当自己要被人吃，还在往锅下加薪；当自己被人卖，还帮着别人数钱。所以，反对势力把朝鲜归为“邪恶轴心国”这不是空穴来风。即使抛开政治立场，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你也不会觉得朝鲜的此次改革是一个善举吧？

    我们也是社会主义国家。同是社会主义国家，在当今社会主义日渐式微的国际政坛，中国和朝鲜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差别呢？

    看看我们国内吧。90年代末，亚洲金融危机，农产品价格一再下跌，但农民种地却要收农业税，要交公粮，要交教育附加费，要摊派各种公共建设费用，杀猪过年要交猪头税，农民怨声载道，但他们能忍。忍不住的是一个乡干部李昌平，他以一个乡党委书记的心里话为题，用扎实的数据、详尽的材料，向朱镕基总理反映“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的基层情况，促使国家重视了“三农”问题。特别是温总理上任后，出台一系列惠农政策，不但免了农业税，不收教育附加费，也不再乱搞摊派，过年杀猪也不交税了，想杀就杀，看农民的脸上，多了笑容，多了感激。本来，农民势单力薄，除了种种粮，打打工，也算不上作出了多大的贡献，凭什么享受这么“高”的待遇呢？没有理由嘛！不感激的农民，是不是太不爱国了，是不是忒没良心了？现在，不但免，还有补。本来，农民种粮食、植树造林、改造危房，都只是在给自己谋福利，但现在国家都给补助，虽然微薄，有时又有名额限制，照顾了这家照顾不了那家，惹来些矛盾，但毕竟，是个好政策，农民拍手称快。城里更会说，看，做农民多好！但要他们做农民，有几个愿意？说句不好听的话，那是“看不惯山猪吃细糠”在一些人眼里，平等只是一句空话，或者说只有阶层内部的平等而已。但农民毕竟纯朴，他们日子火红了，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懂得感恩戴德，他们知足。知足者常乐。

    但有时候，压抑后的释放更让人快乐。比如说我吧。我买彩票很多年，连末奖也没有中过，昨天居然中了500，我是幸福得流下了眼泪的啊。

    最近看到一则新闻，我又幸福得流泪了。这则新闻就发生在我的邻县，题目是重庆合川区委书记要求不准删除骂合川的帖子。你想，你是合川人，你骂政府，骂合川，你居心何在，存心搞不团结嘛，存心破坏和谐嘛。既然书记要“德润合川”居然可以让大家开骂，不应该歌颂和宣传吗？从不准骂到准骂，人民不是应该感到幸福吗？

    但话还得往回说：一、农民该不该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他们果真没有做出什么突出贡献吗？工厂里是谁拿着微薄的工资源源不断地制造着剩余价值？是谁躬耕田野知足常乐？二、人民有没有批评的权利，可不可以骂政府？三、在中国，人人平等是不是一句空话？

    归根结底，要回答以上问题，必须全体公民权利意识的觉醒，需要民主制度的进一步健全。不然，我们可能天天都在过“愚人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