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做,很多同学很理智地早就放弃了学习,来学校只是因为朋友在这里,或者说青涩时代的尾巴在这里。每年差不多都只有二十人左右升入县里唯一的省级重点高中,有二十人左右选择去县立高中,还有每年人数不等的念师范或者技校。其他同学将结束他们的在校学习,回到农村里,或者出外打工,就此开始他们漫长而少有变化的人生。
分班之后,全校的精英集中在一个班级,西雅和简佳坐一起。简冬言因为临时大显神威,考了第五十名,和骆珂坐一桌。张明要求自己坐,在教室最后,得到老师同意。郑小山因为随身必备清凉油,被大家驱逐到角落里,只有机会毒害张明。钱锋因为日渐沉默寡言,受到大家欢迎,请他坐在最爱说话的简冬言和赵小松之间。赵小松迅速被传染,也开始不苟言笑。经简冬言不屈不挠的盘问,终于得知原由:钱锋太用功了,以至到了变态的程度,赵小松每天一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着急,结果两天就成功的急出了满舌头的火泡,不说话都觉疼,就别提讲话时的痛苦了。简冬言从此不再试图勾引赵小松讲话,因为钱锋每每都目露凶光,吓得他夜里都不敢做梦。
许多年以后,新三年一班的同学还会记得那个晚上,那个北方初春的夜晚。那晚的星星特别亮,也特别多。那晚每个被许明老师请出教室谈话的人都会记得那晚的星光。
许明老师站在教室外面,与同学分别谈话。西雅和简佳紧张地看见,出去了一个,进来了一个,进来的趴在桌子上整晚不再动,出去的忐忑不安不停地深呼吸。
许明老师走到简冬言身边,简冬言跟着他走出去了。五分钟后,简冬言又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换了女生陈易男。陈易男挂着眼泪就进来了,然后嘴角也生出泡的赵小松出去谈话。他回来之后继续做题目,老师自己进来请班长王强去聊聊。王强回来之后直接收起书包就走了,临走没忘了请肖云苏出去。肖云苏哭着就进来了。不幸的简佳刚分析出是怎么回事,就被老师点头示意。
简佳忐忑地跟老师来到操场上,此时星光正耀眼。许明老师开门见山:“简佳,考重点有把握吧?你可以点头,因为我对你有信心。但是你知道考上重点不是目标,你要考出优秀的成绩,才能在高中进入好的班级。跟城市里的学生比,高中对你们的要求有一点歧视。没办法,这是乡下学生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我觉得你也是可以考进全县前二十名的,和你的好朋友西雅一起。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你点头,那么我就不说了,我只想说,现在你认为重要的事,等你上了大学都可以拥有。考上大学,你的人生是另一种风景。现在的有些事情,我绝对相信你们的认真程度。我一直知道,但是我没干涉,但现在真的不行。他是不读书了的,你们以后是两种环境,两种人生”简佳明白老师讲的是谢天军,许明老师还在说着什么,简佳一向尊敬这位开明的外语老师——自己现在的班主任,所以她没有辩驳,只是沉默地认真听着老师的话。
她回到座位上,西雅握住她的手。倒霉的骆珂也意外被点到,他是最后一个。然后放学铃声响了。
回去的路上,简佳和西雅复述了许明老师的话。简佳说:“老师真是神通广大,所有的早恋他都知道。我的谢天军,连你都还不知道这么个人,老师却了如指掌!”谢天军和简佳是一个村子的,是那种讲义气、脾气急、不喜欢读书的男生。他同学缘超好,三班班主任吴东兴很喜欢他,常称兄道弟。但是他实在不喜欢读书,就退学了。谢爸爸给他买了辆“夏利”让他开出租。原班同学还是常和这个班长一起玩,特别是简佳还是那么喜欢他。谢天军有时带简佳出去兜风,有时两人一起吃午饭,简佳就说是和妈妈一起,或者有小学同学来看她。西雅从不追问她,但她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重新分班以后,简佳偶尔的第一节晚自习不来教室,或者迟到,西雅都要先向简冬言请教个理由,然后在老师发问之前,向老师解释,为她掩饰。于是仅一个月时间,简佳全身上下每个部位都疼过一遍了。西雅正为下次解释为难,简佳宣布和谢天军以后是“普通朋友”了。
晚上,简佳还是摆了书在桌上,眼睛却不停地对着灯光出神。西雅忽然觉得一陈窒息,走到窗前。窗外的星空比路上的还美,星星在互相眨眼,轻声低语着。西雅忽然觉得好累,那几个一年级学生都在厨房里,这是大家的约定,谁想聊天,都到厨房去,不能打扰学习的人。西雅听到她们在说哪个男生对哪个女生有好感,哪个女生撕了哪个男生送的字条,谁又写了六页的情书给谁。西雅想,等她们必须在重点高中和初恋之间做出选择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境。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星光熠熠的夜晚?
西雅洗漱完毕,简佳还坐在那里发呆。西雅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佳佳,说实话,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呢?谢先生可是够帅的!”简佳点点头。西雅继续:“那现在你先把这放一放吧!考上高中后,大家可以做朋友啊!”简佳说:“我知道。知道高中一年级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紧张。我表姐在那里读书,人都走火入魔了。有得必有失,老师说的对,你说的也对。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西雅拍拍简佳的头,说:“对,聪明的小孩儿!睡觉吧要不。睡足精神心情的抵抗力会强些!”路笑了笑,摘下耳机说:“来,给你听首歌。”西雅钻进被子里,塞上耳机,听到谢雨欣甜甜地略带伤感地喝道:“白色的拖鞋白色的月,心跳的少年窗外的夜,微微的动静,是月下的歌,在眠与不眠之间。静静的云朵远远的天,清凉的少年挡住双眼,那扇焦急的窗刚要打开,草帽让风吹远”
歌曲循环了两遍,简佳洗漱完毕“海飞丝”的香气淡淡的。西雅知道她心情不好,担心她失眠。西雅说:“看谁先睡着,后睡的明天早上整理所有人的被子!”简佳说:“西雅,你有过我现在这种感觉吗?”西雅摇头。简佳说:“别用头撞我!现在不能欺负我!你是不会有的,有感觉的是别人!”突然想到,自己几乎说破了简冬言的秘密,立刻换了话题,她说问:“好听吗?好听是吧!我昨天找到的带子。西雅,我真的不怎么难过,我只是想,我该怎么跟谢天军说?”西雅没法回答,如果知道这样的话该怎么说,她早就对简冬言解释了。简佳不再说话。谢雨欣还在唱着:“穿裙子的季节要过去,要被无奈的秋风吹进尘封的往事里。”西雅换了方向,面向墙壁。还在唱着:“等待匆匆的背影留在薄薄的日记里,等待匆匆的背影留在薄薄的日记里。”
大家还没从初恋的伤感里走出来,张离出事了。
初一时,学校曾考虑劝退,但许明老师坚持说要留下张离。那次派出所的调查表明,张离并没参与盗窃。许明老师跟校长谈了一个下午,最后张离得以留在一班。张离一直不用心学习,但再也没做过坏事,和那些社会上的人也走得远了些。许明老师曾两次把他从家里找回来,请他留在自己班上。
马上毕业了,许明老师还是看不到张离的未来,但他相信,无论如何,张离不会是个“社会危害”当然,还有几位老师一直表示不理解,为何许明老师坚持给自己的班级找麻烦。每次张离和社会上的人在校门口械斗,许明老师都会被挖苦一番。最严重的一次,张离把三班的一男生给打伤了,那男生头部缝了七针。男生的舅舅拉来七八个人,声言要废了张。许明老师站在教室门口不许那些人进门,与他们讲条件,代替张离付了些钱。后来许明老师因为“带领学生和校外人打架”被校长批评。但张离还是留在学校里,具体地说是留在一班,因为科任老师们都已放弃他,当他不存在。那次是许明老师最火的一次,他把张离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张离最后哭了,说:“老师我对不起你!”后来张离的确没再惊动过学校,老老实实地和大家一起走到初三下学期。原一班的同学对张离都很好,女生晚上愿意和他一起放学,很有安全感,也不怕遇上醉酒的人。后来大家都觉得张离和肖云苏的关系有点“不错”男生们更是对张离刮目相看,连骆珂也追不到的女生,张离都能摆平,不愧是江湖上混过的!
肖云苏和许明老师的谈话,张离都知道了。张离觉得应该分手,自己和肖云苏不是同一路的人,像天使和海鱼。他很平静,接受现实,不平静的是肖云苏。她不管老师怎么说,即使妈妈知道也无所谓,一定要和张离在一起。张离这次才发现,乖乖女固执起来还真是恐怖。他很感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在乎他的人。两人决定一切顺其自然,但张离总是下意识的疏远肖云苏。他对简冬言说过,身为男生,该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即使有痛苦,也要由他来承担,不能耽误肖去苏的前途。
学校的星期天下午是不上课的,张离跟几个同学去山脚下的河里抓鱼。很久没出来玩了,大家很兴奋。因为正值雨季,河里的水很急。为了保证安全,每个人的腰上都绑好了绳子,末端系在河边的树干上。张离在最前面,几个人绑成一条线,约十米宽的河,几乎走到了水中央。就在大家说笑着寻找目标的时候,水流突然加急。几个人都觉得站不稳,觉得情况不妙,便一起往回走。水流变得更猛,每个人都呛了几口水,奋力地拉着绳子,互相拉着回到岸上。一爬到堤岸上,所有人都瘫在地再也站不起来。突然,江平边吐着水边叫道:“张离没了!”大家全都吓傻了,一看那绳子,在柳春谷和张离之间断开了。怎么会断?大家都懵了,一时间傻在那里不会动。还是江平先清醒过来,说得赶快找人到下游找去,保准被冲走了。江平领着几个人先沿着河去找,派一个同学回去叫人。江平的脸都灰了,几个人走了好远,眼看着天黑了,也没能找到张离。第二天,派出所在下游的找到了张离的尸体,通知了学校和张离家人。张离的家中只有一个奶奶和即将出嫁的姐姐,昨天就已经哭了一夜。
同学们决定张离办一个纪念会。二十几分钟的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站在寂静的星光下,在心底里为张离祈祷着。大家都选择了沉默,来送别张离的远行。同窗三载,友情是深的,此时的悲伤,更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晚上九点钟,校工来要求大家离开学校,终于有人轻轻地哭了出来。
肖云苏几天以来都眼睛红红的,大家尽量不去打扰她。共同生活三年的同伴突然间消失了,谁也能无所谓,何况她那样喜欢他。
离毕业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毕业照大家都已经拍过了。毕业照上,张离笑得一脸灿烂。拿到照片,每个人都记起了张离的事:为西雅赶走缠着她的校外的男生;晚上充当保镖送胆小的女生回家;二年级许明老师结婚时,帮忙粉刷墙壁;充当调停人为本班与外班男生解决冲突张离常常是大家的保护人。他还是奶奶的孝顺孙子,是姐姐的懂事的弟弟,是大家可以信任的朋友。
几天以来,因为张离的离去,大家都闷闷地,走进教室的老师们也觉到了重重的压抑感。在这样的抑郁里面,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西雅获得全省数学竞赛一等奖,兴与中学获得了集体三等奖。这是一个机会,许明老师提议大家庆祝一下。沉闷的太久了,这场晚会在操场上进行,整晚的篝火、笑声、掌声和糖果,连月亮都被吵醒,从山那边升了起来,来探望这校园里的热闹。晚会即将结束的时候,许明老师说:“我们现在需要放轻松。我们现在微笑,并不代表我们忘记了离去的同伴。我们选择在心底纪念他,而不是用悲伤的表情!纪念有许多种方式,努力过好我们的人生,是最积极的方式。如果张离看到大家努力生活,他也会为我们高兴的!大家要振作起来!”肖云苏本来拒绝参加,但许明老师说服她加入。因为许明老师一直对张离非常关心,她没有对许明老师说任何难听的话。她是不会有快乐的心情的,她不能理解,痛苦的怀念还纠缠着人的心,人怎么能要求快乐?她整晚都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看着同学位开心地说笑着,她突然觉得悲哀,原来大家这么快就把张离忘掉了。许明老师讲出最后的几句话时,她突然地抬起头。她信任许明老师,可是,她还不能理解许明老师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时间的步子是不会放慢的。在这沉闷的五月里,黑板上的数字还在不停地变少。考试就在眼前,分别就在手边,伤感的气息与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校园里。暖风整日不停地吹过,树叶绿得耀眼,山花也都开好了。父辈们又开始了一年的田间劳作,储存了一冬的力气,种子和泥土都是新的。无论是生活的节奏,还是大自然时钟,一切都不会停止,一切都在继续。
只是肖云苏一直不太讲话,她用微笑来制止对大家的安慰。终日伏在课桌前面,一本本的写着模拟题,与往日活泼的她大相径庭。
记忆不会忘记我们的同伴,但怀念不应使人沉沦。过往的种种都会刻在来时的路上,不能放松的是前方鲜亮的梦想,不能忘记的是那些闪亮的日子。有些事情开始过,它提前结束了。有些事情发生过,却无声无息,没有留下痕迹。有些事情只能说给自己听,只有青春做证。无论考试的结果如何,无论他们的人生为他们准备了什么,这些一起成长过的男孩女孩们,会永远记得,在这单纯青涩年月里,他们一起走过,一起看到阳光在青草尖上莫过。
中考终于来到了,大家早就不为它担心,有些人已经不耐烦了,只盼它赶快来到,赶快过去。对于他们来说,最折磨人的,不是准备阶段的压力,而是等待时的心慌。
在县教育局招待所里,许明老师给大家发准考证。考试是明后两天,照例学生要住在县里,免得来回乘车耗费体力。发完准考证,许明老师说今天大家都不要看书了,大家已经复习得很到位了。同学们聊聊天,好好睡一夜,明天精神抖擞地奔赴战场。说得很豪壮。简冬言提议大家去夜市玩儿,九点钟前回来就好了。许明老师建议不要去,一定要去的话,就多几个人一起,可以提醒着及时赶回来,提醒大家要注意安全。
女生们分散住在三个房间,每间四个人。张明和肖云苏都坐在铺位上看书,西雅本也想看看政治,她最头痛的就是死记硬背,所以政治题目还没有记完。但是简佳红红的眼睛让她安不下心来。为了不打扰别的同学,两人来到楼梯口聊天。
简佳今天没跟大家同车,她告诉过西雅,是谢天军开车送她来的。谢天军准备住在姑姑家里,在考场外陪简佳考试。简佳跟他解释,说他不能这样做,这样自己不能安心考试。但谢天军坚持认为自己不会让她分神,而且声明是以普通朋友身份,纯粹只是关心。
西雅一时无言,两人走下一层楼,又停住。简佳的眼圈又红了,西雅拉着她的手说:“你不要去想这事啦,不要哭了!”简佳看着西雅,笑了笑,说:“只是觉得对不起他。一个多月没见面,今天我发现,自己不喜欢他了!或者以前我也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很特别,出于好奇,我才会跟他在一起。他不知道这些,还认为考试之后我们又可以一起!”简佳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西雅,向她救助。西雅问:“那你是决定和他分手了?”简佳点点头,然后说:“怎么办?我怎么跟他说啊?”西雅看她着急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就说:“当初你还很得意呢?你们家谢先生可是什么都好的,现在怎么就不喜欢人家了?要不你再等等吧,考完之后看感觉能不能再回来?”简佳生气地说:“我就是觉得他对我好,我才不能拖着他!越想到他对我好,我就越内疚!我得赶快让他明白,让他早点忘了我,哪怕他觉得我坏也可以!你真是没良心,我这么为难,你还要笑话我!”简佳不停地踢台阶,一使劲把凉鞋跟踢掉了。西雅笑了起来,简佳也笑,边笑还边说:“不顺心的事儿总是结队来,这是我的变心遭报应了!”西雅就笑说:“可别这么严重,你良心还不错!先来明确几个问题:第一,你要和他分手,一定分是不是?那好。他会不会和你分?可能不分是吧?好。那你能不能在这三天内解决完这事?没把握是吧,那好办了。反正这三天时间不够,后天考完我们回去的时候,就跟他说。放心,我会一直在你旁边的!你看好不好?”简佳说:“只好如此!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人上楼来了,听那咋呼声,就知道是简冬言和骆珂。看到她俩在楼梯上,骆珂严肃地训斥道:“明天考试,今晚还不睡觉,不想考满分了吗?”西雅笑说:“彼此彼此!”简冬言手上拿着个魔方,是刚在夜市上扔飞镖得的。西雅看着红蓝方块觉得很幼稚。简冬言看出西雅对魔方很不屑,就对骆珂说:“我说不要这个吧,你非让我拿着!看,让人家笑话了吧!”又对西雅说“不好意思,幼稚了,让您见笑了!”简佳也笑,简冬言看到她抬着脚就问:“这是什么功夫?祷告金榜题名?金鸡独立也来不及了!你还是祈祷碰上死耗子吧!”简佳懒得和他贫,直接说:“鞋跟让楼梯绊掉了,我得把另一只鞋也踢掉!”简冬言看了看她的鞋子,出乎意料地说:“行啊,看在你比我大两个月的份上,我给你修去!”简佳没想到自己这个表姐还有这待遇,脱下鞋子连鞋跟一起递给他。简冬言说“要是刚才知道就好了,我在夜市直接买双给你,免得再跑一趟!”
骆珂陪他一起去。简冬言走了两阶,回头来把魔方给西雅说:“这个送你吧,你年轻,就你最适合玩儿!”骆珂也说:“对对对,就她幼稚!”听着两人出了门,西雅看着手里的魔方,一时没有说话。简佳缩着一只脚,小心地问:“简冬言。啊?你知道吧?我觉得你知道!记不记得那次老师也叫他出去了,他保证说绝对不让你知道,老师才没找你谈话。哎!哎呀!你怎么啦?不要哭嘛!”西雅的眼泪掉在魔方的白色方格上。简佳说:“没事儿,那小子皮着呢!自己哄自己就开心了,你别当回事儿啊!像你说的,啥事情都等考完试再说!”西雅回身向楼上走,简佳急着叫:“哎哎,别扔下我啊,我跳着可不成,我没那体力,爬也爬不回去啊!”西雅不好意思地笑了,回来扶着简佳一起回房间。
这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五月,也是将要分别的季节。眼泪特别容易出场,伤感是心情的主旋律。笑了,哭了,只是一瞬间的爆发。都不必放在心上,却都印在了心底。
第二天早上,简佳跳到门口,看见一双动鞋摆在那里。骆珂正好走过来,生龙活虎似地,高声说:“你弟弟把那鞋扔了,你这只也处理了吧。他嫌你那凉鞋难看!”骆珂边说边走下去。简佳想,这个小子还懂审美?不过他死心塌地喜欢西雅,冲他这点眼光,这就不能批评他的审美观。只好套上两只“李宁”大小刚刚好。简冬言怎么知道自己的号码呢?想了会儿才想通,凉鞋上面有鞋子号码,怪不得会这样适合。西雅也全部准备好了,看到简佳脚,她高声说:“我运动,我存在!”简佳拉着西雅的手,用更高的分贝说道:“一切皆有可能!”考试之前,士气很重要,许明老师早就要求大家,今明两天讲话的时候,都要提升到最大分贝,力求造成噪声污染。
今天考的是数学和外语,数学题目据说是历年难度最大的一次。西雅喜欢难度,难度会提醒着她不犯下低级错误。但是其他人都被数学烤焦了,从考场出来便精神不振。许明老师赶忙各个房间探视,鼓舞士气,还不脸红地撒谎说,听监考老师说,二十六个考场中,只有四个同学写完全部的题目,其他人几乎都差着一点儿。大家听说所有人都下了地狱,心情瞬间大好。没人意识到这消息可能是假的,全部又斗志昂扬。
晚上,西雅、简佳和肖云苏站在楼下院子里聊天,上午的紧张已经忘掉了。简佳说:“怎么考场外面有那么多叔叔阿姨啊,看得我好一阵晕!他们就在外面站了四个小时吧?今天可是够热的,他们就站在太阳底下,太有奉献精神!”肖云苏说“是啊,要是我妈和我爸在外面等我,我一定写了一半就出去了,县里的学生心里素质真好!”西雅笑说:“他们是自己在考场里会害怕,才要家长在外面打气,我们才是心里素质好的呢!”简佳脸对着大门,她看着门口说:“云苏,你心里素质怎么样?很好是吧,那请回头,你爸妈来了!”肖云苏看到爸爸妈妈正笑呵呵地看着她,她顾不得解释说自己不知道他们会来,跑过去就抱住了他们。同来的还有骆珂的爸爸妈妈,两家人就在院子里说话。简佳对西雅说:“这像不像亲家见面?”西雅想想关于骆珂和云苏的传言,说:“还真像!”
简冬言和骆珂从外面回来,简冬言问过骆珂爸妈好,就向简佳和西雅打招呼。他看了看简佳,说:“我擅自把鞋子扔了,这是我今年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儿!天气真是热,刚才去吃冰淇淋,叫你俩一起去就好了!骆珂他爸骑摩托来的,路上摔上一跤,骆珂妈坐在后座上,但没受伤,就骆珂爸膝盖擦破皮,出了点血”简佳看着他就笑,说:“你急什么啊,慢慢说,一句句来,谁也没追着让你讲话,干什么语无伦次的?”简冬言嘿嘿笑说:“我一看着她就口不灵齿不利,我不在这儿丢人了,我回去看看电视,然后好好休息,昨晚上听了首好日子,今天考得跟傻子似的,今晚可别让我看见好日子了!”简佳和西雅都笑,简冬言把拎着的水果给简佳,说:“给你们俩,别客气!看见骆珂手里的那一大袋水果没,晚上我可有得吃了!”简佳接过来,笑着看看简冬言,简冬言觉得被人看穿,瞪了两下眼睛就上楼去了。西雅说:“我们也别站这里了,像哨兵似的。”两人也上楼回房间了。
第二天,又是两场,中考宣告结束。一出考场,简冬言就把钢笔圆规三角尺等全部扔进垃圾桶,深切感到劫后余生的侥幸,隐约还有些刑满释放的空虚。大家回到招待所整理东西,四点钟统一撤退。所有人都被塞进一辆巴士,一路呼啸着回家去。
路上,大家大声说笑着,把几个月以来憋在肚子里的笑话全讲了,久别的无忧无虑又回来了。成绩是三天后才知道,三天后再惆怅吧!张明坐在驾驶员旁边,头伏在椅背上一声不响。神经绷紧得太久,她还不知道怎么样放松。肖云苏单只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熟悉景色,也不作声。简佳还在想自己对不起谢天军,不停地抽动右边嘴角,不想讲话。西雅手里握着那块“石头记”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流下。
排队上车时,骆珂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有二页信纸和一块玉。西雅握着那信封,不知怎么才好,居然没想到要去找简冬言,当面谈一谈。
回到了学校,大家就此解散,各回各家。因为天色已晚,外村的学生都住在宿舍里,准备次日再回家去。简佳去找谢天军,西雅说要陪她去。简佳谢绝好意,保证自己会没事的。西雅也就让她一个人出去。只剩自己在房间,西雅打开那淡紫色的信纸,—这是西雅最喜欢的颜,纸页上一笔一划的写了满满的字。是他的笔迹。
简冬言说:
“西雅:我早就想写这封信给你,可是我终于还是忍到了现在。我考高中是为了你,我对念书没有一点兴趣。政治老师说得很对,如果我能考上重点,她会倒立着从学校爬出去,看来她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如果可能,我会去念县高中。如果你不建议我继续读书,可能我也就再不会去学校。现在是晚上,明天我们还要考试,或许这个时候,你不会赞成考虑这样的事情。我知道,如果我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告诉你了。我不敢当着你的面表白,也不能这样使你为难,我不能想像你当面拒绝我的样子,我不愿意和你连朋友都作不成。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可以不必在意。如果你一直以来都知道我的心意,那你可以仍然装作不知道。或者我们只能做朋友,我送你的石头请你收下,做为我们友情的纪念。其实和你做朋友我已经很开心,这是真的”
西雅的眼泪滴在信纸上,她坐在那里无声地哭着。她现在的伤心,跟考试无关,跟老师和妈妈无关,跟所谓的前途无关,但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只是觉得这一切一定会失去,她不能给简冬言任何答案,简冬言想听到的和她本意想说的,都不能说。心里突然变得空空的,好像预告着她必然的失去。她不能在拒绝简冬言之后,还要求做朋友,简冬言会同意的,但是自己不能这么做。简冬言对她一直很好,因此就更不能再这样欺负他。怎么办呢,难道就跟他说不能在一起?告诉他,妈妈不会同意的,老师不会同意的,教科书练习册和考卷都不会同意的,这些的“不同意”算是理由吗?正胡乱想着,听到房东大声叫她,说外面有人找。西雅擦了擦眼泪,把信折好放进背包里,边问是谁找她边走出来。
外面的是骆珂。看到西雅,骆珂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就走。走到街上,西雅问:“有什么事?”骆珂说:“我回到家就觉得不对劲,感觉空荡荡的,不知做什么好!我想可能大家都这感觉。我想来看看你,不管怎么说这信是我递过来的。”西雅不能说话,只是尽力张大眼睛,让眼泪不至于因拥挤而溢出眼眶。骆珂说:“昨天晚上他写的。昨下午,就我爸妈来时,我和他从’石头记’回来。还记得考试前一个礼拜,我们坐在你宿舍对面的饭馆儿里,他一直看着你的灯熄灭,已经12点多了。那时候他说,看来他只能单恋了,你是要考大学的,不应该考虑儿女私情,他不能打扰你,那小子说得还挺认真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对你说了。其实我说这些都没用,咱们都算是哥们儿,我们从来不因你是女生而歧视你,有什么想法你都可以和我说,不该告诉他的我都不会泄露!”西雅突然地哭了。骆珂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我想了好几次,我不应该来!你保准会哭,我最怕女生哭!可是我不放心,我想那小子也不会放心!不说了,怎么着也比你一人偷着哭来得强!”街上的人都看他俩。骆珂说:“没事,想哭就哭,别管他们!”
两人向街里走,西雅说:“简冬言曾经特别讨厌我。刚进校门时,他就被我用自行车给撞了,然后他就看我不顺眼!”骆珂笑说:“是啊!因为对你有意见,连带着看女生都不顺眼!后来不同了,我看他对你还有点小崇拜!”西雅说:“是啊!可是我没那样的想法!当哥们儿就可以一起玩,可是真的正而八经地作男女朋友,我连想都没想过!”骆珂说:“你不喜欢他?算了,这个我不问!考大学是正确的,这点小事就放下吧!你妈妈是不是跟你说过,上大学之后,什么样的男生都有,要多少有多少?”西雅笑说:“那是你妈妈说的吧!我妈没说过,只说上大学是唯一任务,想谈恋爱干脆别上学!”骆珂笑:“我从没发现你有早恋的动向,原来是因为你妈妈态度坚决!”西雅说:“其实咱们几个好朋友一起,我觉得挺好!大家一起玩,然后一起学习,全部感情都寄托完了!”骆珂说:“那你们还是做哥们儿吧!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怎么样!不过说句公道话,就算是我,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不表白,我也做不到,当然为了面子什么的不算,他是真怕分散你注意力,怕你学习分心!就冲他这样为你着想,你也应该原谅他!”西雅说:“我正不知道怎么办,你就来了,看来你还是够意思的!”骆珂说:“那你写封信吧,然后我给他!”西雅看看骆珂,没看出什么明堂来。心里还是难过,但总算是知道怎么办了,就不再哭了。西雅问:“那块石头怎么办?”骆珂说:“你不会这么无情吧,石头你看着办!”西雅说:“石头我喜欢,就留下吧!”骆珂说:“这还行!冬言得过一个星期才回来,回来后大家聚一聚,就当没这回事发生,还是好哥们儿!”西雅没说话。骆珂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送你?行理多不多?路上会遇到坏人的!”西雅说爸爸会来接,东西也不多,明天上午回家。现在大家处于焦虑的末端,也是伤感容易发作的时候,感情都比较脆弱,还是不要送别吧,成绩下来之后,大家见面聚一下。到时候跟简冬言当面谈谈,说清楚了,大家都好过一点。
简佳已经回来,看到西雅忧郁地从外面回来,就问发生什么事。西雅讲了一遍。简佳听完就说:“骆珂这家伙,明显不怀好意!你们两个,早就有暧昧的嫌疑!这回,你们又可以一起读高中,看来他是别有用心的!”西雅急忙说:“你可别这么讲了,什么事你都要八卦!你的事情怎么样了?”简佳说:“就那样了,他真是好人,难受得要命还跟我说以后还是好朋友!要不是为了我的大学和我妈啊,我真就不说了,苦啊!真是难受至极!”西雅没再说话,两个人就并坐在床上,各自看着墙壁。看起来像是各自想着心事,实际上都是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不知如何是好而中止了思维的运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见房东在外面喊邻居出来收衣服,说要下雨了。简佳碰了碰西雅的手,说:“哎,外面下雨了!”西雅点点头:“嗯,该收衣服了。”两人突然都想要淋雨,但是又想到,这是电视里面的情节,学起来太矫情,又互相嘲笑着。
房东的儿子,那个读初一的小男孩,今天留在家里没有出去。或许他以为这个院子里没有别人,所以跟着cd大声唱歌。简佳和西雅相视一笑,听那男孩唱道:
多少年向往的日子总感到多神秘
多少天光荣的历史我已经记不起
千千万万个声音在大地的怀里
弯弯曲曲的流水涌在心底
多少段难忘的回忆它说来并不稀奇
多少次艰苦的开始他一样捱过去
患得患失的光阴是从前的命运
奔向未来的憧憬充满大地
眼前不是我熟悉的双眼陌生的感觉一点点
但是他的故事我怀念
回头有一群朴素的少年轻轻松松地走远
不知道哪一天再相见
可能他刚刚学会,唱得还不够熟悉,所以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激扬的旋律。直到他父亲从外面回来,大吼着制止了他。此时夜幕已经拉开,听得见雨点淅淅沥沥的洒落。
这也是一个夜晚,却不似那些留在教室里的夜晚。那些晚上,自习课的间歇里,男生们齐声放歌。他们唱光辉岁月,唱海阔天空,唱喜欢你,唱粤语版的大地,他们都喜欢beyong。每当男生们高歌,女生们都会坐在位子上微笑着听。那歌声是唱给青春的,唱给指缝中流过的年华。西雅最喜欢光辉岁月中,男生们轻快的口哨声。仿佛全部的日子,都在那口哨声中闪亮了。
在那些忙碌的日子,很少会考虑所谓的从前,也没有时间去预测未来。或许吧,有一天,当他们回想起这些日子,已经是话说从前。有些情节已经模糊,有些脸孔也已经记不起,但是,有些事情却永远都会记得清楚。一样的还会为它们而感动,会微笑,会感伤,会怀念。也会回头去看那一群少年,看他们轻轻松松地走远。在他们的背影里,溶解在阳光里的时间,正从青草尖上悄悄地划落。
后记:
或许,你不知道乡下少年的青春是怎样地走过;或许,你不了解那阳光是怎样地跳上绿油油的树叶。有些情节,因为太过细微,急着赶路的人会将它忽略。可是,不必遗憾。我们遗漏了记忆的片断,我们却拥有岁月,我们的手心里还握着阳光。
这是初中的一些日子,书写在即将中考的前夕。那样的日子,一生一次。我写了这些文字,不期待忘却,只为纪念。它们只是生活里微小的部分,是整个中学时代的零碎片断。这里面只有记录,没有思想;只有故事,没有情节。最简单不过,最单薄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