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难，杀了七索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瞧那太极与咱家的醍醐，谁比较厉害些？”韩山童似笑非笑。

    “似在伯仲之间。”韩林儿答道，瞥眼看了看屋顶上的醍醐。其实以韩林儿的平庸的武功修为，根本瞧不出谁强谁弱，以他的目光胸襟，更加瞧不出两人的气势。

    “倒不必杀了太极，一个弄不好，丐帮几万弟子可不是整天瞎要饭的。吩咐重八尽量拉拢就是，若不能得逞，也要叫那太极知晓那夜是谁帮了他逃走，总得买账，别碍着我们的大事。”韩山童语毕，醍醐哼了一声。

    那夜暖风岗恶斗，正是白莲教卧底于丐帮的情报好手重八急中生智，唤徐达以白莲教快速又绝对秘密的方式，传来了正在左近待命的蜂笛手，命令胡蜂群缠住不杀，好拖延时间让丐帮好手趁乱将三侠救走。

    这胡蜂阵乃是白莲教不为人知的秘密杀招，共有十多个人分别背负用粗布遮盖住的蜂篓，蜂笛手会自动跟随教里重要头领人物，负责掩护头领逃走、袭敌、迷乱敌人视线等用途。若是十几个蜂笛手一起上阵驱动百万只胡蜂，结成弥勒大阵，甚至可以拔倒整个千人兵营。

    此蜂阵还在训练阶段，是以极为秘密，一旦一百个蜂笛手训练完成，必能辅助红巾军在战场上扳倒驰骋万里、所向无敌的蒙古骑兵。

    无论如何，纵使太极不愿助白莲教一臂之力，丐帮终究欠了白莲教一个大人情。

    “重八挺能干的，小小年纪应变奇速，是谁的属下？”韩山童端详棋局，黑白如何厮杀，都不脱他的意料。“是刘伯伯的部将，也是隶属爹爹的。他有两个手下也挺带种，信上说，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将徐达跟常遇春给带在身边。”韩林儿说，手中的黑子兵败如山倒，却兀自苟延残喘。他口中的刘伯伯，自然是指他父亲的重要部将刘福通了。

    “若能将丐帮势力整个拉拢过来自是最好，成功后，就让重八到郭子兴那边当个副将监视他，或是派重八再到徐寿辉那支军队里当内鬼也行。姓徐的近年招兵买马，动作很大，还常常跨越地盘揽人，弄得爹爹我疑神疑鬼，可惜大事初起，不便拔他。”韩山童少见的忧色。

    白子如张大口，将韩林儿的黑子吞噬殆尽。胜负已定，韩林儿躬身认输：“孩儿这就吩咐重八，安排孩儿与太极一见，希望丐帮尽归我教驱使。”他脑中想起了与七索在少林寺的恩恩怨怨。

    终须白这几天的心情很好，因为他终于还了丐帮一个人情。

    二十年前终须白就是个医术高超的名医，却经年累月一身跌打瘀伤，只因家里有个动不动就打老公的恶婆娘。丐帮前帮主霍仲无聊管上闲事，帮终须白撵走了他那恶婆娘跟杀人不眨眼的大舅子，还顺手拎了终须白上青楼连嫖三天。此后终须白便欠了霍仲一个天大的人情。可惜霍仲太快被不杀杀死，让他无以为报。

    两周前，两名丐帮长老寻上他，终须白来个乾坤大挪移，终于还清霍仲留下的恩泽。但，有一件事让终须白很在意，始终想不透。是以一完成了东拼西凑，终须白便风尘仆仆回到在采石经营的热闹客栈。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客栈老板是个天下第一的神医，只知道他略懂药草，能治风寒等寻常疾病。

    这间人来人往的大客栈，藏着一个武林中最大的秘密。也只有像终须白这样的神医，才有本事藏得住这样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一个可怕怪物强塞给终须白的古怪任务。

    终须白走进客房，一间从没有旅人住进去的客房。只因为那间客房住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不苦废柴，你何时生了脚，将易筋经传给了太极？”终须白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坐在床缘。若有旁人听见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会有多么震撼。

    床上的白发老人正是不苦，百年来唯二悟出易筋经的奇僧之一。只不过此时的不苦四肢缺其三，只剩一只干瘪的左手。

    一代武功卓绝、侠骨仁心的大侠沦落于此，既非遭人下毒暗算，也非误中以众击寡的埋伏，而是与人一对一力拼惨败，四肢被怪力硬是撕扯下来。

    拥有这样武功，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只有不苦的同门师弟、不杀。

    终须白还记得那个大雨夜，一个穿着黑衣的高瘦僧人淋着雨，背着一个大竹篓，走到这间客栈前。大雨湿透了黑衣僧人的脸。不杀。

    不杀将大竹篓丢在终须白面前，打开，里头是四肢俱废的不苦。抛下一句”有本事，将他，四肢，组好”后，不杀就冷冷消失了。

    这续接四肢是何等繁杂的人体工程，不苦的血性特异，千人中仅有一人。这位神医寻觅了好久，才找到一条合适的手臂接在不苦身上，好让他能够自己吃饭、洗身。

    “说笑了，别说我这独臂老儿不可能有本事飞檐走壁出去，即便能够出去，也没办法传授易筋经不是？”不苦笑笑，他的头发跟胡子几乎爬满了整张床。终须白点点头，他想也是如此。

    “我听旅人们将暖风岗恶斗说得口沫横飞，那太极、三丰、大明跟不杀斗得厉害，此番你前去帮他们医治，可有好消息？”不苦好奇问道。

    原本已成废物的不苦大师早灰心丧气，但这几年来他隐居在这间客栈里，却无法阻止自己精湛的内功催动耳力，将整个客栈里的高谈阔论听得一清二楚。三丰与太极这两位令朝廷头疼至极的人物一出现，死沉沉的武林仿佛又活了起来。

    “太极命硬，我接了赵大明的双手给他，但是那赵大明自然就整个儿报废了。至于那个叫三丰的，可惜啊可惜，他的资质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但整个脉象被不杀打得一团乱，空有一身内力，还是废人一流。坦白说，就多你一双脚罢了。”终须白老实说，好的医生从不隐瞒病情。

    但太极断臂孔窍奇大，除了赵大明，他只在不苦身上察觉到这样的状况。若非易筋经，一个年华双十的少年侠客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豪猛的窍孔？

    一般习武之人的经脉跟随内力增长而扩大，但内力不可能无限增长的原因，乃因为经脉会老化、也不可能无限膨胀粗壮，而有极少数人是天生好手，一出生就拥有比一般人粗的经脉。例如赵大明，习练阳刚一路的功夫更是如虎添翼。而少林奇功易筋经便是一门能够使常人经脉在短短几年、甚至数月间活络数倍、内息大增的神功，从此内力的进展一日千里，催动各种平凡无奇的招式都能发挥强大的力量。

    而七索的经脉，在终须白的明眼下，显然不是天生自成的，而是易筋经的奇效造就。但七索熟悉”太极拳”惯用的吐纳法，内功在呼吸间自然生成先天真气的妙法，却是终须白所不清楚的。虽然终须白也把出先天真气的脉象略有不同，却一并归在易筋经的神效里。

    “不苦废柴，可我左思右想，那太极的的确确练过易筋经，而那个三丰的脉象虽然紊乱得一塌糊涂，可我手指这么一探，也是练过易筋经九跳一疏的奇象，跟你大致相同，不会错的。”终须白喃喃自语，竟不可解。不苦抓着大胡子沉思。若旁人口出此语，他定然不信，但出自与自己时时相伴的神医终须白之口，那便不可能错。五十年前他与不杀共同突破易筋经障碍，全靠着无数夜里，拿着生命苦苦交搏而来。五十年后，居然也有两人跨越这道令数千优秀少林弟子死于经脉寸断的”易筋经障碍”？

    “太极与三丰可是少林弟子？”不苦问。他听过太多道听途说的痴言妄语，江湖上传开的话一向真真假假，只能听听，不能尽信。

    “两人都是，我在探三丰脉象时问了。三丰早太极三年下山，而那太极就是江湖上传言死守十八铜人阵的那家伙。奇的是，他只上少林五年，武功进境便达第一流高手境界，虽然三丰说他俩合创了一套稀奇古怪的拳法，但内力是骗不了人的，十之八九是易筋经。”终须白越说越自信。

    神医如他，在不苦的托付下，一直想研究出不靠易筋经也可以在短期内强拓经脉的方法，例如百年参王、百蛇毒胆、伞大灵芝等珍药调配，甚至切开肉体进行手术，但都久试无方。想来自古奇险博奇功，还是一分钱一分货的公平交易。不苦斟酌苦思，眼神不时绽放出兴奋的神采。

    江湖上都说，少林一派已成了照招收费的烂学店，正义堕落，黑暗久蒙，令不苦心灰意冷。但如果终须白的推敲是真，那么那么现任少林方丈不瞋师弟，一定是个用心良苦、笑里含泪的勇敢人物。比起百折不挠的他，又更加可敬百倍。

    “终兄，帮我带一句话到少林如何？”不苦紧握拳头，指骨咯吱作响。

    这十几年来，没有人知道不苦还苟活着，人人皆猜他早被不杀裂尸而亡，尤其不苦被硬撕下的四肢被不杀送上少林，丢进藏经阁连同七十二绝技的正本一同焚毁的悲惨景象，全看在一群”不”字辈师弟的眼里。几乎，少林精神也随着不苦的四肢、武经，埋葬在火焰余烬里。

    终须白好奇地看着不苦。不苦以一残废之躯，又想跟荒唐的少林学店说什么话？

    “有没有好处啊？我又没欠少林人情，你在我这里也不是我爱收留你，还白吃白喝了我那么多年。如果你没跟我说那易筋经的秘密，我早就拿扫把赶你出去当乞丐啦。”终须白摇摇头，他黑白分明，守信重诺，却不是甘冒奇险的英雄人物。“说得是。”不苦莞尔，他知道终须白并非他自嘲的那种市侩之徒“那就让少林欠你一份人情如何？全寺上下无不感激，天下英雄以先生为最。”

    终须白哇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