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河路。
河堤边的柳树秃瓢了, 细长树枝跟着风晃荡,树干边倚着辆黑色大摩托。
远处空地上正准备播放露天电影, 幕布在高架上抻起一角,帷子已经圈起来了, 有个姑娘低着头调试放影机。
临河的烧烤摊子人声鼎沸,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焦香的辣椒味儿,孜然味儿。老少爷们、抱小孩的妇女,老头老太太聚在旁边等着开场,手里攥两串儿菜卷或板筋,闲磕牙打发时间。
张杨和韩耀面对面坐在露天搭棚的矮桌前,桌上一大盘烤串, 两碗鸡蛋生菜面, 两瓶松辽啤酒。
韩耀磕掉铁签尖儿上的炭灰,把菜卷撸下来夹到张杨碗里,张杨蔫声不语的吸溜面条。
谁也没说话,他俩这张小破桌子就像是从熙攘中间特意隔出来的一个四方格。
直到太阳的大脑袋缓缓沉进河下, 《庐山恋》的片头曲唱完了, 肉串也凉了,面条吃得只剩半碗汤,啤酒瓶子倒在凳子腿边。张杨木讷的盯着幕布看了许久,韩耀看着张杨,俩人忽然同时开口。
张杨:“哥,你是不是特羡慕苏城?”
韩耀:“吃饱了,咱俩谈谈。”
俩人:“……”
韩耀简直要被张杨逗乐了, 无奈:“怎么成我羡慕苏城了又,我羡慕他干嘛啊我――”说着又突然顿了下,像是在组织这番话该怎么说。半晌,他正色道:“哥从来没羡慕过苏城,哥不想结婚生孩子。”
张杨紧绷的嘴角松了,下意识的觉得高兴:“嗯,我也不羡慕。”
韩耀接着却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张杨看他,不明所以。
放映机将影像投射在幕布上,电影开始。
周筠小姐再次从国外来到庐山,故地重游,这是她和恋人耿桦相识相恋的地方。还是同一家招待所,同一间客房,周筠不禁回想起往事。恋人耿桦因和国民党后代的她接触过密,遭到传讯,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怕自己会害了耿桦,乌云压顶的扭曲年代,周筠只得将爱情埋在心里,返回美国。
周围终于静了,人们围着幕布看的入迷。烧烤摊子的老板熄灭炭火,在邻桌搬了个小凳子也坐去帷子边上。
河边只有韩耀和张杨了。
韩耀的手肘支着桌缘,问:“不想结婚,就想跟哥这么在一起,俩老爷们儿耗着?”
张杨嗯了声:“怎么是耗着,我觉得咱俩这么住着挺好。”
韩耀又问:“咱们这么在一起住着,住多久?”
“不知道,一直住。”张杨说。这时,他忽然想起四条街的菜园子,成群的母鸡,碗架上的筷筒子,韩耀的蓝色塑料大拖鞋挂在篱笆上。如果将来娶了媳妇,这些就都没有了。张杨道:“我不想娶媳妇,我就想一辈子这样。”
韩耀笑了:“一辈子?”
张杨点头,理所应当的语气:“嗯呐。咱俩都不想结婚生孩子,就这么过呗。”
韩耀却摇头道:“咱们俩没法过一辈子。”
张杨抬头看他。
韩耀望着河面反映的浮光,随意拄着手臂,说:“朋友哪能在一起一辈子呢。就是兄弟姐妹也没有能在一起一辈子的,爹妈和孩子也不能。”
“两个人凭得什么能在一起一辈子?是怎样的关系才能在一起一辈子?张杨,你想想。”
“有两个人。他俩每天住一个屋,睡一副炕,吃一锅饭,朝夕……”韩耀的声音像是哽了下,他掏出烟别过头点燃,脸一直朝向河水,终究也没能再继续将后面的一番话说完。
然而无需韩耀说完,张杨脑海里已经想起很多人,想到他父母,想到了苏城和云姐,想到金老师和他家里的老婆子。
韩耀想告诉张杨――朝夕与共,这俩人能从风华正茂过到垂暮之年。倘若没有意外,那其中一个老死了,另一个也就离不远了。
亲子之间不能做到如此,兄弟姐妹之间不能,朋友之间不能。
这样两个人,只能是夫妻。
“在祈盘屯过年那时候我说过,你不结婚,我就这么陪着你。你一辈子不结婚哥也陪着你,哥真是这么想的。”韩耀第一次不敢抬头看张杨,不敢看张杨的目光和表情。韩耀夹着烟的手架在膝盖上,自己都没发觉指节在哆嗦。“哥对你……从来没后悔过。”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韩耀垂眼看着烟头上明灭的火光,哑声问。
有些事儿,一旦撕开口子就刹不住了。
“你现在还太小,想得太浅,我知道你不懂,什么都是单凭一股念想就去做。哥也不想逼你,本来想等着你哪天想明白了,或走或留,咱俩怎么相处,哥都没话说。”
“但是今天在苏城家,你抱苏新的时候,哥突然就害怕。”
“如果过两年,你爹妈逼着你娶媳妇,你还是不想,哥能给你想法子糊弄过去。可是等糊弄完了,你将来明白过劲儿,觉得当时做的真他妈傻,缺心眼儿,那时你也买不着后悔药了。等以后的哪天,你看别人都能领着媳妇儿和孩子上街串门子,自己身边就一个臭老爷们儿,觉得厌烦,觉得人生不应该是这么……不正常。到时你再想起今天说想和哥这么生活一辈子,你不呕得慌么?”
“最重要的是,你就是呕死,也再不能变成现在这个岁数重新来一遍。”
烟灰烧出一长条,扑簌簌散在风里。韩耀笑了声,说:“哥不能霸着你,咱俩今天索性讲明白了吧。哥怕耽误你,也怕你恨哥。”
“在你心里,张杨,咱们俩是什么关系,你对我……到底怎么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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