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携孙伯符之子来探病,可见待人以坦荡,却也需知要防人心之蛊。”
犹豫了片刻终还是说了出来,张仲景露出个自嘲的笑容来,轻轻摇头。
李睦知道他这是看出孙权对她的敌意了。
收回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再搓一搓,朝他抿唇一笑:“先生若还不曾告诉他我是女子,可千万莫说破了。”
张仲景闻言不禁一愣。他不是埋首深山,不知世事的药夫,一语之下,即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在,却是不解:“为何不说?”
李睦眨一眨眼:“说了他可就要娶我了。若先生有一女,可愿嫁于江东孙郎之弟?”
孙权的性子,张仲景虽然与他接触时日还不算多,但却已经也有所了解,再加上他的身份,被李睦点明了这一句,只想了片刻,便恍然明了。叹息之余,不禁又打趣了一句:“孙郎不可嫁,周郎却是不错……”
“先生!”
李睦脸上一红,立刻想到她之前那句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的话来,好像刚刚喝下去的酒意还没散尽,依旧火烫烫地涌向头脸耳根。
见多了她利落果敢的一面,乍然见她羞窘,张仲景随即打住,哈哈大笑,拱手施礼,“老夫失言,失言……”
李睦的目光往廊外的雪景上一转,周瑜还在屋中与黄承彦商议江夏之事。再想到周瑜听了她那句话眼中突然亮起来的神采,就不禁轻然一笑,大大方方还了一礼:“旬前之事,劳烦先生,我还不曾谢过。”
“不过替权公子熬一碗下火汤而已,何劳之有?”
周瑜回城之前,城里传言权公子盼胜思归,似心有所属,两地相思。张仲景很及时地“偷偷”熬了一碗下火汤,“正好”被人撞破,再“反复”关照这是给权公子的药,不可多言。于是,这军中原来捕风捉影的“权公子相思”传言就这么愈发热烈了起来。周瑜回城时听到的那个“小娘”也正是这么来的。
此事,李睦和张仲景心照不宣。
正说笑间,孙绍从屋里出来,噔噔蹬蹬地奔过回廊,扑到李睦腿边。
“这么快就出来了?”李睦弯腰给他戴上风帽,“怎不多陪陪你二叔?”
孙绍仰起头看着张仲景,抿着唇角摇摇头,又低下头来。
李睦见他神色不对,想了想,便先起身向张仲景告辞。
张仲景点了点头,也不忘再向孙绍施礼,小家伙显然神思不属,没方才那么欢欢喜喜,又一本正经地还礼劲头了。被李睦轻轻扯了一把袖口才反应过来,抱着手朝他团了团。
“到底怎么了?”领了他走过回廊,李睦才又问一遍,“是不是二叔没抱你呀?还是不答应你去骑马了?二叔病了,等他病好了,就能和公瑾一样带你去骑马了。”
孙策嫌弃这儿子少了份刚敢血性,周瑜便天天带着他出去跑马。时间久了,这小家伙放开了性子,时时刻刻念叨着要骑马。只是如今下着雪,周瑜怕路上滑又担心他受凉,才一连几天没带他去。于是孙绍逢人就缠着要骑马,几乎都是个定例了。
今天见了孙权,李睦不用猜也知道他定是又提了骑马这一茬。可孙权现在的身体,连自己都上不了马,还怎能带他?
孙绍又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自己一把掀了风帽,露出一张微鼓的包子脸,抬头问:“是因二叔之病,不能让人知道,所以你才假冒他?”
李睦不防他问得竟是这个,不由愣了一愣。
不过她从来就没将孙绍当作是不记事的娃娃。六岁的孩子,非但能记事了,也能隐约分清楚好坏。
她带他去看孙权,也就没想瞒着他。孙绍纵然不能现在就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至少能将此事放在心里,慢慢再想。更何况,这小子从一开头就认准了她不是“二叔”。这事若是不说说清楚,往后要是在外面他再来这一出,也是麻烦。
“等他病好了之后呢?我不是有两个二叔了?”见她没立刻回答,小家伙又追问了一句,满脸认真,忧心忡忡。
李睦一下子笑出来,见他皱眉,便撩起衣摆,一本正经地蹲下来,与他对视,认认真真地回答:“你前几天不是看到我又是工棚又是发粮么?等他伤好了,这钱粮算筹,军规军械,全部都由他来做。我去吴郡找个冬天不冷的地方住下来,种两棵桂花树,酿几坛好酒,请你喝桂花酒好不好?”
“那……”小家伙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皱起来的眉眼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可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还能不能再陪我骑马了?”
果然还是惦记着骑马……
李睦努力忍住笑,抿了唇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朝他眨眨眼,压低了声音凑过去:“你若是不将我冒认你二叔的事告诉别人,我现在就陪你去。我们悄悄地去牵马,只走两步……”
她一句“好不好”还没问出来,孙绍已是双眼发亮,一把搂住她的腿,仰头清清亮亮叫了一声:“二叔!”
这反应……
李睦一愣,随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