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夜听见她们大声说话, 一个转身停下行剑。
白衣纤尘不染, 剔透的脸庞却因细小的汗珠而显得更加干净。
他望着那抹花林中最明媚的颜色,自然而然迈步过去。
没想到,却迎上了张波涛暗涌神色失措的俏脸。
“你怎么了?”穆子夜略有点不安, 面色却依旧平静,想抬起好看的手抚摸夏笙微抖的身子。
“别碰我!”
夏笙忽然出了声, 硬邦邦的一句。
穆子夜愣住:“怎么了?”
夏笙费力的闭上眼睛,长睫毛抖了又抖, 才勉强睁开, 已泛起血红,他连声音都有些不对,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出来:“穆子夜……我是谁?”
“你是……韩夏笙。”
乏力的笑意从唇边流淌出来, 夏笙又问:“那我……是你什么人?”
穆子夜心沉到渊底, 英俊的脸还牵强着微笑,盈盈的眼眸里, 却是最真诚的温柔。
“你是我的爱人。”
“你欺骗我!”这句话几乎随着穆子夜的回答一同涌出, 夏笙深吸了口气:“我再问你一便,我是谁?”
绝世风华如同风中烛火,在渐渐微弱的时刻,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和悲伤淹没,穆子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薄唇的色彩已如身后成海的白花,再也没有力气媚弯起来。
夏笙愤愤地点头:“好……你还不愿意说是吗?好……”
说着转身就走。
“站住。”
穆子夜声音低沉的不可思议,但夏笙脾气上来, 却是谁的话也不停,反而加快步伐。
“把他给我拦住!”
一声令下,杨采儿带着几个看在旁边的侍卫,起身就窜到夏笙面前,表情矛盾的拎着剑挡住道路,企图劝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让开,我不愿意和你动手。”
夏笙冷着脸。
杨采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四目相对,谁也不屈谁半分。
水墨却在旁看得心急,好在随身带着蛊,夏笙自打到了这里,吃的东西可都是她亲自调配,引什么虫,招什么物,好算得很。
瞄着魂不守舍的穆子夜没什么反对的意思。
迅雷不及掩耳的刹那,一丝银光就飞了出去。
夏笙似是有感觉,忽然回过头,却连看都没看清,片刻便觉得全身乏力。
穆子夜恍过神,清冽洌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把他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放行!”
――――
一天最盛的阳光退却了去,窗外的芭蕉叶,从浅浅的绒绿,到墨色。
接近傍晚的时候,嘀嗒,嘀嗒。
清静的幕雨打落到上面。
连成了微凉的水线,顺着叶面流了下去。
转眼如倾盆,迎头直面。
呆坐在窗边的人被这景象弄回了神,散乱的留海上,影影绰绰全是透明雨雾。
穆子夜的手,依然紧握着青玉长笛,终于因为潮湿而离开窗棂,心里,却被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紧紧笼罩。
这种烦闷甚至让他产生了某种逃避的欲望。
对于他,从来没有过。
然而警惕却还是没有遗忘,门口似乎有衣物的摩擦声,他立即抬头,见是穆萧萧,又转身坐在了桌旁,连招呼都不愿意打。
穆萧萧面无表情的进屋,她的面纱,脱落了就再没有戴上。
而今天,在青萍谷见了她真面目的小姑娘们,全都大惊失色。
并不是因为丑陋,实际上,穆萧萧非常美丽,配着她雍容而高贵的气质,简直光华四射。那是种在岁月中沉淀的精心动魄。
诡异之处在于,凡是见了穆萧萧的姑娘,不出意外一定会想到一个人。
一个如果没有了穆子夜,便足以艳冠天下的年轻人。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相似,确实非常恐怖。
――――
“你在怨我吗?”
穆萧萧站的笔直,看着儿子落寞背影缓缓发问。
“没有。”
“是我不该回来。”穆潇潇长叹了声:“但是子夜,这件事,你做的对吗?你是在报复……还是因为他和他有着相同的容貌?”
穆子夜闻听此言,蓦然回头,俏脸上有着半丝惊慌,和满满的茫然。
华丽的厢房,静到极致。
许久,他清晰地说:“我唯一的遗憾,不过是他身上的血脉证据而已,我没有骗过夏笙,也不会骗他。”
穆潇潇沉美的神情掺杂了隐隐动容。
她优雅的走到穆子夜前面,慈爱而无奈的看着他。
忽而,她已经有了苍老痕迹的手,扶住了他的头,搂入怀里。
穆子夜怔住。
娘很少对他亲昵,长大了,就更没有过。
但很快,他找到某种安全和支撑,他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知道吗,我生平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有了孩子,你们,是上天对我永不停息的嘲笑,看着如同夏花般灿烂的面容,想到是因为幼稚的诡计而降生世间,我就心如刀割。娘这一辈子,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总是不够善良,更不懂得宽恕,子夜,你的性子,和为娘的分毫不差啊,是娘害了你,抛弃了你,把你推入了绝望的深渊,时过境迁,那些妄念我也不会再想了,若还有放不下的事,就是愧疚,对于骨肉的愧疚。”
穆潇潇嗓音低沉的说着这些话,至最后,已然哽咽:“夏笙却不是,我有时难以置信,他凭空之中哪来得那些剔透的品性,像南海的阳光,温暖又干净。他是我的安慰。初见那孩子,娘不喜欢你们这样乱了伦常,但五年的囚居,他对你却没变过丝毫,子夜,你不相信他吗?这世间,会有比隐瞒和逃避更好的办法。”
穆子夜缓缓离开穆潇潇,咬着薄唇才费力止住颤抖。
“娘走了,夏笙看到我,必然百般的不舒服,但他若是也要走,子夜,那就是你的命了。”
――
平日安静的小别院,在这个夜晚被愤怒的声音和瓢泼大雨填满。
“放我出去!”
木门又被狠狠砸了下,摇摇欲坠,连院子里的树都震的发颤。
门口的几个侍卫可成了苦瓜脸,打着伞唉声叹气的劝他:“韩公子,您省省力气吧,主上要关你一天,你就得带一天,他要关你一辈子,你就得待一辈子,这我们也没辙啊。”
夏笙气到极点的声音隔着木门传出来:“凭什么关我!我不管!开门!”
“韩……”那侍卫头子还想劝,眼前忽而花色一闪,不由松了口气。
黑漆漆的夜里,杨采儿的耳环特别显眼,头晃了晃,闪出串银光。
“喏。”她把长盒子挪到持伞的肘下,另一只手抽拿出了令牌。
门应声便开了。
――――
凳子,茶具,西洋镜,小木雕。
乱七八糟碎了一地。
小巧的紫靴踏过去,裙摆已经有些湿了。
夏笙乏力的坐在墙角,抬头便对上了很冰凉很空洞的丹凤眼。
杨采儿狠狠把剑匣扔到他怀里,哼道:“你看吧,这回遂你的愿了。”
夏笙有点呆滞,看着很多年前自己终日不离身的爹的遗物,想到玉宇城那些暧昧而轻松的日子,又想到抢走断剑的调皮女贼。
忽然恍如隔世。
杨采儿念着穆子夜的憔悴神色,气得抬脚又踢翻了夏笙手里迟迟未动的秘密所在。
已经老化的锁窍磕在地上,摔开了,清脆几声响动。
果然是一把好剑,流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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