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钢琴突兀地发出一个琴键被压住的短促音节。
所有的画面剧烈收缩,跋山涉水,翻过岁月,以极快的速度倒退至深秋大雨的这一天。
……
趴在钢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的少女身体忽然抽搐一下,猛然被这突兀的琴声给惊醒。
她抬起头来,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仍然残余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却找不到出路,只茫然地鼻尖酸楚起来。
可眼前这一切……
周忆之呼吸一窒,看向四周。
天幕昏暗,三角斯坦威旁是淡蓝色窗帘与落地窗,伸展到二楼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变得枯黄,大雨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犹如千万人在寂静中鼓掌。
她明明已经踏上了去异国的行程,可怎么一睁开眼,却回到了别墅?!
周忆之心跳渐渐加快,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双手,她低下头,光洁的漆黑琴盖上,倒映出一张年轻的扎起丸子头的少女面孔。
皮肤白皙,修长的天鹅颈,冷淡厌世的五官锐气又骄傲。
是一张只看皮相,人人都会喜欢上的漂亮的脸蛋。
搁在一边的手机倏然亮起,是一条邮件新消息,发件人是父亲周度,邮件的标题是:薛昔的资料。
再度看到这个名字,周忆之呼吸漏了一秒。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人血液上涌,仿佛命运的齿轮又重新碾过来一遍。
十五岁那年的深秋、枯叶、大雨,缓缓从山腰开来的黑色车子,即将被管家带进门的少年。
……
周忆之意识到,她的时间,竟然倒流回到了重逢的那一天!
……
她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比雨声还要急,顾不上其他,她匆匆打开书房的门出去,连膝盖被钢琴的长椅绊了一下也无从察觉。
仿佛急于印证什么一般,她踩着拖鞋,从楼梯上冲下去。
因为大雨,别墅的大门紧紧关着,管家出了门,何姨正在厨房制作一些小点心。听见她踩着拖鞋急促下楼的声音,何姨急忙从厨房探出头:“小姐,小心点儿,不要摔着了。”
周忆之看向何姨,何姨果然年轻了十几岁。
她又看向茶几上,搁着一座全省竞赛奖杯,是她今早起来,听说爸妈要回来时,假装无意中搁在那里的。果然,果然回到了那一天!
周忆之心脏激动与余痛交叠,竟叫她在楼梯上,抱着膝盖一屁股坐下来。
“小姐怎么了?!”何姨惊慌失措地过来扶她。
“……我没事。”周忆之终于从惶然中一点点清醒。
所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是真的。
然而,现在时间倒流,她回到了一切最开始的起点,也是真的。
全世界对她最好的那个人还未来到她的面前,还未因她的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而葬送掉他最好的一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
……
周忆之抹掉眼角的泪痕,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试图回忆起上辈子管家是几点将薛昔带回来的,但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儿后,她沮丧地发现,她根本记不起来。
就连上一世相遇时的场景都很模糊了。
毕竟当时的哥哥于她而言,就只是突兀出现在这个家的一个的外人。
她和管家、何姨三人在这偌大的别墅生活了很多年,若不是父母每隔半年会分别回来一回,周忆之几乎都要记不清他们的面孔。
她犹如一只被遗忘在这里的幼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讨他们喜欢。
但突然踏进家门的一个外人却令他们连连夸赞,格外上心。这令周忆之感到领土被侵犯、最渴望的东西也被夺走了。她很难不张牙舞爪,试图将那个外人赶出去。
现在想来,当年年少的自己,实在过于恶劣。
其实周忆之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出现在门口的那个眉眼漂亮的少年时,并不全然只是讨厌的。
那时她的情绪很复杂,既有对于父母关注被夺走的恐惧,对少年的妒忌,还有一刹那的惊艳――她对他是好奇的,毕竟因为性格和家世原因,她几乎没什么朋友,她以为自己会多一个少年玩伴。
但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踏进周家的大门之后,看向她的脸上却表情很淡,仿佛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这一下激起了周忆之的傲气――这人寄人篱下,鞋子将地毯都弄脏了,不是应该讨好她么?可为何他却脊背挺拔,全然没有那个意思?
周忆之心中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他先不理会自己的。
现在想起来,周忆之越来越觉得自己误会了什么。
她打开了父亲发过来的薛昔的资料,将那些附件挨个点开来看。
上一世,因为不关心、不在意,她甚至冷漠地连附件的资料都没打开过。
是后来才从学校里的学生口中得知关于薛昔的身世的流言蜚语。
她的父亲周度是个十足利己主义的商人,无故不会资助毫无关系的穷学生。
之所以将薛昔带回家,是有原因的。薛家祖上从官,周家祖上从商,两家爷爷有着旧交情。
三年前薛家在一件案件中受到牵扯,具体事情如何,谁也不清楚,就连周度能得到的信息也只是比新闻上稍稍多一点。
薛父薛母财产被赔偿掉之后,双双自杀,薛昔亲眼见到父母跳楼,受到刺激过大,被送至他爷爷那里,改名换姓,他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三个月前,他爷爷也去世了,只剩下一位老年痴呆的外婆。
周忆之的父亲遵从海外的爷爷的意思,对薛昔进行了资助,将故人之子从外市接了过来,并为其办理了转学手续,安排其外婆住进了医院。
这才是薛昔被带进周家的开端。
周忆之当时没有细看资料,也就不知道,而后从学校里那群贵族子弟口中用嘲弄的口气听到的时候,对哥哥的讨厌已经根深蒂固了。
但现在想来,少年薛昔在被管家带回来之前,刚处理完爷爷的丧事,带着外婆长途跋涉过来,已然落魄而疲惫,压力将他压弯了腰,他累得步履沉重,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可他犹如落汤鸡站在周家大门前,仍然挺直了脊背,恐怕是想在自己面前,努力体面一点。
他身上有长途火车的气味,饿了一天的肚子,怕靠近自己会被自己闻到,没了好印象,所以远远站在那里,沉默地抿着唇,看着自己不说话。
而当时的自己什么也没考虑到,只脾气被激起来,以为他对自己不屑,在他进门之后,就开始冷眼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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