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那他就要变成天下最不幸的人了。什么时候你变成林顿夫人,他马上就失去了朋友、爱情以及一切!你考虑过没有?你们要是分开,你怎么受得了,他要是完全变成一个孤苦伶丁的人,他又怎么忍受得了?因为,凯瑟琳小姐——”
“他孤苦伶丁!我们分开!”她大声喊叫,带着愤怒的语气。
“请问,谁要把我们分开?那他们就要遭到米罗米罗(约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著名体育家,据说四岁时就曾经背起一只小母牛走过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赛场,后来把整只牛都吃了。老年时曾经想把一棵橡树撕成两半,双手被橡树夹住,最终被狼群吃掉。的命运!只要我还活着,埃伦——谁也办不到。世上每一个林顿都可以化为乌有,我也不答应放弃希思克利夫。啊,那可不是我打算的——我也没有那样的意思!如果要付出这么一个代价,我就绝不会去当林顿夫人!他对我永远都很重要,和他以前的时候都一个样。埃德加一定要消除对希思克利夫的反感,而且,至少要容忍他。等他知道了我对他的真实感情,他就会这么做的。奈莉,现在我懂了,你以为我是个自私的无耻贱人。可是,你难道从来没想到,如果希思克利夫和我结婚了,我们就会变成要饭的?而如果我嫁给林顿,我就能帮助希思克利夫上进发达,让他摆脱我哥哥的势力。”
“用你丈夫的钱吗,凯瑟琳小姐?”我问,“你会发现,他并不像你指望的那样随和顺从。而且,虽然我不便妄下断言,我认为,那是你要做小林顿的妻子的最糟糕的动机。”
“不是,”她反驳,“那是最好的!其他的动机都是为了满足我的胡思乱想;而且也是为了埃德加的缘故——因为在他的身上,我能感到,既包含着我对埃德加的,还包含着他对我自己的那种感情。我没法把这说清楚,可是你和每一个人一定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除了你之外,还有,或是应该有,另一个你的存在。如果我完完全全都包含在我自己一个人的身上,那么创造我又有什么用处呢?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的悲痛就是希思克利夫的悲痛,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并且互相感受到了。我活着主要关心的就是他本人。如果其他一切都被毁灭了,而他还保留下来,我就有活下去的勇气;如果其他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给毁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就将成为一个巨大陌生的地方。我也不像是它的一部分。我对林顿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知道得很清楚,在冬天变化树木的时候,时光便会变化叶子。我对希思克利夫的爱恰似的底下那种恒久不变的岩石:虽然看起来它给你的愉快并不多,可是却是不可少的。奈莉,我就是希思克利夫!他永远时时刻刻地在我心里。我把我自己同样不能总是当做一种乐趣,而是当做我自己本身的存在。所以别再谈我们的分离了——那是做不到的;而且——”
她突然停住了,把脸藏到我的裙褶子里;可是我猛的一下子把她推开。对她的荒唐话语让我听得不耐烦了!
“如果我能够从你的一通胡说里听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小姐,”我说,“那只是让我相信,你完全忽略了你在婚姻中所要承担的责任;不然,你就是一个心术不正、不讲道德的姑娘。可不要再讲什么秘密的话来纠缠我。我可不会答应保守这些秘密。”
“这点秘密你肯保守吧?”她焦急地问。
“不,我不答应。”我重复说。
她正要坚持,约瑟夫进来了,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凯瑟琳把她的椅子搬到角落里,照看着哈顿,我就去准备做饭。饭做好后,我的伙伴就跟我开始争吵,谁该给欣德利送饭菜去,我们没能解决,直到饭菜都快冷了。后来我们才商量好,如果他要来吃饭,就让他自己来要吧,因为他单独一个人待的时间长了,我们谁都特别怕走到他面前去。
“到这晌了,那个没出息的东西为啥还不从地里回来?他干吗去啦?又闲荡去啦?”这老头子问着,四下里望着,想找希思克利夫。
“我去叫他,”我回答,“他在谷仓里,我想准没错。”
我去叫他,可是没有人回应。回来时,我悄悄地对凯瑟琳说,我料到他已经听到她所说的那番话,还要告诉她,正当她抱怨她哥哥对他的行为的时候,我是怎样看见他离开厨房的。
她猛地跳起来——把哈顿扔到高背椅子上,就自己跑出去找她的朋友了,也没顾得好好想想,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或是她的谈话对他有怎样影响。
她出去了很久,因此约瑟夫建议我们不要再等了。他多心地猜测他们在外面逗留为的是故意避免听他饭前饭后的长篇祷告。他们“坏透了”,他断定说。而且,为了他们的行为,那天晚上他在饭前通常做一刻钟的祈祷外,又加上一个特别祈祷,本来还要在祈祷之后再来一段,要不是他那位主子小姐风风火火地在这时冲进来,匆忙地命令他必须跑到马路上去,不管希思克利夫游荡到哪儿,立刻让他回来,要他马上再进来!
“我要跟他说话,在我上楼以前,我非跟他说不可,”她说,“大门是开着的,他跑到一个听不见喊叫的地方去啦。因为我在农场的最高处尽量使劲大声喊叫,他也不答理。”
约瑟夫最先不肯去,可是她太着急了,不容他反对。终于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嘟哝着走出去了。
这时,凯瑟琳在地板上来回走着,嚷着:“我奇怪他在哪儿——我奇怪他能跑到哪儿去了!我说了什么啦,奈莉?我都忘啦,他是怪我今天下午发脾气吗?亲爱的,告诉我,我说了什么让他难过的话啦?我真想他来。真希望他会回来!”
“你无缘无故嚷嚷什么呀!”我大声说,虽然我自己也有点不定心。
“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把你吓着啦!当然是不值得这样的,希思克利夫没准在荒原上来胡逛,或者就躺在稻草的厩楼里,别扭得不想跟我们说话。我敢说他是躲在那儿呢。看我不把他搜出来才怪!”
我又出去找一遍,结果还是没有,而约瑟夫找的结果也是一样。
“这孩子越来越糟!”他一进来就说,“他把大门敞开了,小姐的小马都踏倒了两排小麦,还直冲到草地里去了!不管咋说,主人明天早上可得要大闹一场,要弄它
个一团糟。他对这样马马虎虎、一钱不值的东西可真没有什么耐心——他可没有那份耐心!可他不能老是这样——你瞅着吧,你们大家!你们不应该让他无缘无故地发一阵疯!”
“你找到希思克利夫没有?你这个蠢驴,”凯瑟琳打断他,“你有没有照我吩咐的找他?”
“我倒情愿去找马,”他回答,“那还有意义些。可是在这样的夜晚,人和马都没法找——黑得像烟囱似的!而且希思克利夫也不是听我一叫就回来的人——兴许你叫他,他都不那么听得入耳呢!”
在夏天,那倒真是一个非常黑的晚上。阴云密布,很像要有雷雨,于是我说,我们最好还是坐下来吧:即将到来的大雨一定会把他带回家的,用不着再费事。但是凯瑟琳不肯听从劝告平静下来。她一直徘徊在大门到屋门间,焦急得一刻也不肯休息,终于在靠近路上一面墙边站住不动。在那儿,不顾我的忠告,不顾那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哗啦落下的大雨点,她就待在那儿,时不时地哭叫几声,又听听,跟着又大哭。她哭得那么伤心难过,就连哈顿或任何孩子都比不上她。
大约到了半夜,我们都还坐着的那儿,暴风雨来势汹汹地在山庄顶上隆隆作响。起了一阵狂风,打了一阵霹雳,不知是风还是雷把屋角的一棵大树劈倒了。一根粗大的树干掉下来砸到房顶上,把东边烟囱也砸下来一块,给厨房的炉火里送来一大堆石头和煤灰。
我们还以为闪电落在我们中间了呢,约瑟夫跪下来,祈求主不要忘记诺亚和罗得诺亚——Noah,见《圣经?旧约?创世记》第6~9章。上帝愤怒降洪水于世,诺亚受神示,造方舟将其家和各种家禽置于舟中,得免灾祸。;而且和从前一样,虽然他要惩罚那些不敬神的人,却要赦免无辜的人。我有那么一种感觉,以为这一定是最后审判也降临到我们的头上了。我的心里想,约拿约拿——Jonah,见《圣经?旧约?约拿书》第1章。约拿因违抗上帝,乘船逃遁,上帝施以巨风,遂致吹入海中,为巨鱼所吞,而困于鱼腹中三昼夜。就是恩肖先生。我就摇摇他小屋的门柄,想弄明白他是不是还活着。他回答得有气无力,使我身边的那个家伙比刚才喊叫得更激动了,好像要把像他自己这样的圣人与像他主人这样的罪人划清界限似的。那场骚乱进行了二十分钟后,我们每个人全都安全无恙。只是凯茜,由于她固执地拒绝避雨而淋得浑身湿透成了落汤鸡,既不戴帽子,也不披肩巾地站在那儿,任凭她的头发和衣服渗透了雨水。
她进来躺在高背椅上,浑身水淋淋的,把脸对着椅背,双手蒙着脸——
“好啦,小姐!”我叫着,抚摸着她的肩,“你不是存心要找死吧,你知道这是几点钟啦?十二点半啦。来吧!睡觉去。用不着再等那个傻孩子啦,他一定去吉默顿了,而且现在他一定住在那儿了。他没想到我们会等他等到这么晚的时间,至少他猜想到只有欣德利先生会起来,他是想避免主人给他开门的。”
“不,不,他不会在吉默顿,”约瑟夫说,“我看他一定是掉在泥塘坑底下去啦。这场天降之祸不是无所谓的。我愿意劝劝你,还是留神点好,小姐——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一切都该感谢上帝!万事万物都互相效力,让那些从罪恶里挑选出来的好人得到恩典呀!你们知道《圣经》是怎么说的——”
他开始选读了几段经文,给我们指明章节,叫我们自己去查。
我求这执拗的姑娘站起来换掉她的湿衣服,可是白费口舌,所以我就扔下他们,任她祈祷,让她自己去浑身发抖吧,我拖着小哈顿睡觉去了。
小哈顿睡得这么香,好像他四周的每一个人都睡着了似的。然后我还听见约瑟夫读了一会儿经,我还听到他上梯子时慢腾腾的脚步,后来我就睡着了。
我比平常下楼晚了一点儿,靠着百叶窗缝中透进来的阳光,看见凯瑟琳小姐还坐在壁炉房。大厅的门也还是半开,从那没有关上的窗户那儿进来了光亮。欣德利已经出来了,站在厨房炉边,憔悴而懒洋洋的。
“你哪里不舒服呀,凯茜?”我进来时他正在问她,“看你像个淹死的小狗那样湿漉漉的,好凄惨。孩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我淋湿了,”她勉强回答,“而且我冷,就这么回事。”
“唉,她太淘气啦!”我大声说,看出来主人还相当清醒,“她昨天晚上在大雨里泡,而且她又坐了个整整一夜,我也没法劝得她动一动。”
恩肖先生惊奇地看看我们。“整整一夜,”他重复着,“什么事使她不睡?当然,不会是怕雷吧?几个钟头以前就不打雷了。”
我们谁也不愿意提希思克利夫出走的事,想尽量把这件事情瞒下去,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所以我回答,我不知道她怎么想起来坐着不睡,她也一声不吭。
早晨空气清新而凉快,我打开窗户,屋里立刻满是从花园里送进来的一阵阵香气。可是凯瑟琳不高兴地朝我地叫唤:“埃伦,关上窗户。我都要冻死了!”她牙齿直打战,缩成一团,朝那几乎灭了的灰烬那边移近些。
“她病了,”欣德利说,拿起她的手腕,“我想这是她不肯上床去的缘故。倒霉!我可不愿再有谁拿生病来给我添麻烦,你干吗要往雨里跑啊?”
“和平日一样,追那些小伙子去呀!”约瑟夫趁我们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抓住机会进谗言,“如果我是你,主人,我就冲他们打一顿耳光!无论高低贵贱。只要有一天你不在家,那个贪嘴的坏种林顿就偷偷摸摸溜进来。还有奈莉小姐呀,她可是个规矩正派的小姐!她就坐在厨房守着你,只要你从这个门进来,她就从那个门出去——还有,咱们那位千金大小姐,就跑到外边儿谈情说爱去!深更半夜地还偷偷摸摸跑到野地里去,和那个吉卜赛人生的野鬼,希思克利夫,他们厮混!这可真是大家闺秀的好品呀!他们以为我是瞎子,我可不是:一点儿也不瞎!我看见小林顿来,也看见他走,我还看见你(指着我说),你这没出息的,不干好事的刁钻刻薄的巫婆!你一听见主人的马蹄在路上响,你就跳起来冲进大厅里去。”
“住嘴,偷听别人说话的家伙!”凯瑟琳大喝道,“在我面前不容你放肆!欣德利,埃德加?林顿昨天是碰巧来的,是我叫他走的,因为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遇见他。”
“你撒谎,凯茜,一点儿不错,”她哥哥回答,“你是一个十足的呆子!可是目前先别管林顿吧——告诉我,你昨天夜里是不是跟希思克利夫在一起?现在,说实话。你不用担心我会伤害他,虽然我一直很恨他,可是他不久以前为我做了件好事,弄得我的良心没法让我掐断他的脖子了。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我今天早上就要赶他走。等他走后,我劝你们都小心点,我可要对你们进行调理了!”
“我昨天夜里根本没有看见希思克利夫,”凯瑟琳一边回答,一边很痛苦地抽泣起来,“你要是把他撵出大门,我就跟他一块儿走。不过,也许,可能你再也找不到这个机会啦!也许他已经走啦。”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放声哀哭,她后来说了些什么话,我们就听不清了。
欣德利向她冷嘲热讽,大骂一顿,强令她立刻回自己的屋里去,否则,绝不会让她这样无缘无故地大哭!我请求她服从。当我们到了她的卧房时,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演了怎样的一场戏,真的把我吓坏了——我想她是要疯了,于是我求约瑟夫快跑去请大夫。
大夫说是精神错乱的开始,肯尼思先生一看见她,就宣布她病势危险,她在发高烧。
他给她放血,又告诉我只能给她乳清提取奶酪后的清奶汁。和稀饭吃;而且要小心别让她自杀,然后他就走了。因为他在这教区里是够忙的,而在这一带他颇有名望,每天总是从这一户走到那一户,一般相隔两三英里远。
虽然我不能说我是一个温柔的护士,可是约瑟夫和主人也不见得比我好。而且虽然我们的病人是病人中最麻烦、最任性的——可是她总算熬过了鬼门关。
当然啦,老林顿夫人也来这里看望过好几次,她百般挑剔,把我们所做的一些事情校正了一阵,当凯瑟琳病快复原的时候,她坚持要把她送到画眉田庄去。这真是皇恩大赦,我们非常感谢。可是这位可怜的老夫人真应该后悔她的善心,她和她丈夫都被传染了热病,在几天之内,两人便相继逝世了。
我们的小姐回到我们这儿来,比以前更拗,更暴躁,也更傲慢了。自从雷雨之夜后,希思克利夫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有一天,她惹得我极生气,我自认倒霉竟把他的失踪归罪于她身上了。的确这责任是该她负,她自己也非常清楚。从那以后,有好几个月,她不理我,仅仅保持主仆关系。约瑟夫也受到了逐出教门一般的对待:可他还常常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拿她当个小姑娘似的教训她,而她却认为自己已经是成年女子,是我们的女主人。还觉得她最近这场病,让她有权要求别人体谅她。再说,那位大夫早先也说过她不能再承受过多的顶撞了,凡事都得由着她自己的性子才行。因此在她眼里,任何人若敢于站起来反对她,就等于不亚于要她的性命。
她对恩肖先生和他那一伙人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她哥哥受了肯尼思的叮嘱,又想到她一生气动怒就常常会引起一阵癫痫的严重威胁,也就对她百依百顺,尽量不去惹恼她。讲到容忍她的反复无常,他实在是太迁就了,这并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妄自尊大,他真心盼望能看到她和林顿家联姻以便为门第增光,并且只要她不去打扰他,她就尽可能地把我们当奴隶一样践踏,他又何必去管呢!
埃德加?林顿,像在他前前后后的许许多多人一样。他父亲逝世三年后,他把她领到吉默顿教堂那天,他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还是听从了劝告,离开了呼啸山庄,来到这儿陪伴她。小哈顿差不多五岁了,我才开始教他认字,我们分别很伤心。可是凯瑟琳的眼泪比我们的更有力量——当我不肯走,她看到她百般恳求也劝感动不了我的时候,她就去对着她丈夫和她哥哥跟前去恸哭。她丈夫提出给我很多工钱,她哥哥命令我打铺盖卷——他说,现在没有女主人啦,他屋里不需要女仆了。至于哈顿,不久就有教区牧师来照管了。这样一来,我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叫我做什么我就照办吧。我告诉主人说,他把所有的正派人都打发走了,这只不过是往败家走得更快一点儿。我亲了亲哈顿,和他告别。从此以后他就变成了陌生人啦,想起来可真让人琢磨不透,可是我敢说他已把埃伦忘得一干二净了,也忘了他曾经是她在世上最宝贵的,她对他也是一样的!
管家把故事讲到这里,偶然朝烟囱上的时钟看了一眼:看见时针已指到一点半,不禁吃了一惊。她就再也不肯多待一秒钟。——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还是留在下次让她接着讲更好。现在她已经不见踪影,睡觉去了,我独自又沉思了一两个小时,虽然我的头和四肢酸痛,懒得动弹,可是我也得鼓起勇气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