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苑外,柔风轻唱,汐瑶站在门外,望着里面昏黄却温软的烛光,心生向往。
那母女二人毫无间隙的对着话,和睦又温馨,无论前世抑或者今生,都在她心中期许过很多次。
可她出生便丧母,自知是不会有那样的福分了。
苏氏温婉善良,不但将慕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夫唱妇随,尤是对女儿关爱有加,汐婵是个蛮横性子,若不得苏氏从旁悉心教导,恐是唯有更甚。
京城中,无人不知她的淑慧之名,即便苏家并非什么名门望族,端庄的苏月荷站在大儒慕坚的身边,亦不显逊色嬗。
在汐瑶的心里,那便是她憧憬的慈母的模样。
重生使她洞悉先机,处处先一步绸缪打算,设计张恩慈压低她身份,一则为了慕家避免将来的灭顶之祸,二则也是为了性情温良的二叔母着想!
即便她心知于理不合,顾不上百日热孝,凡事将自己推在最前面,为之遮风挡雨,担下那不善之名,逞凶斗狠,连番遭遇,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她都可以当作耳旁风,笑笑便作罢了览。
却不想自己在苏月荷的眼中,竟成了将这府中搅得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娘,大姐姐为了我们,差点连命都丢了,你怎能如此说她?”汐婵不解的同苏氏争执。
她和汐瑶自小姐妹情深,母亲软弱,她早就看不过眼了,有个人为她们母女出头,不心存感激也罢了,哪里还有说人不是的道理?
苏月荷见女儿激动得站起来,便又拉她坐回身前,继续用木梳为她顺发,再听她温声细语的道“汐瑶为我们慕府做的,我自是在心里存着谢,要怪就怪我太过软弱,我亦明白,若此番不得你大姐姐出手,兴许此时张氏母女已经踩到了我们的头顶上。可是婵儿,既然张氏已经入了慕家的门,便与我们是一家人,而今她又有了身孕,无论她生下来的是男丁还是女眷,与你的血缘密不可分,我知你不情愿也好,这却是事实。”
放下木梳,苏月荷忧心忡忡的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哎天叹地的继续道“再者,汐瑶行事过于刚烈,原就是我提出抬张氏做平妻,说到底,是我亏了她在先,若汐瑶能退一步,与她心平气和的相处,想来后面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今日入宫你也见到了,灵儿尚且年幼,遭袁皇贵妃的利用,做出那般混事,汐瑶早就洞悉,为何不小事化无,反而要倒打她一耙,将她推入火坑?”
伸手去轻抚慕汐婵还透着稚气的面颊,她眉目间流露出母性的色彩“将心比心,若你被设计嫁给宋家五公子之流,怕是为娘这一生都会不安了。”
话罢,站在门外的汐瑶早就泪流满面,心痛如刀绞!
将心比心,将心比心
若她真肯让步,怕是早就已经死得不明不白了!
屋内,慕汐婵粗鲁的打开苏月荷的手,愤然道“母亲!你也知道将心比心,这番话让大姐姐听到该有多伤心?且不说之前她差点在凌翠楼被张恩慈毁了清白,今日宫里的事难道你没瞧见么?大姐姐不出此下策,嫁给宋成远的人就是她了!如若不然,皇后娘娘岂会罢休?袁皇贵妃岂会罢休?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嫁去宋府给那庶出子糟践?你当张恩慈母女是家人,她们可有当你是自家人?你只想着大姐姐出手太狠,于理不合,莫不是因为张恩慈的爹爹比外祖父位高权重,母亲便觉得自己矮她一截,处处都要以她为先么?不若你将慕家的主母之位也让给她算了罢!”
她话音方毕,一道响亮的掌掴声也随之响起,慕汐婵跟着惊叫了声!
“你竟然打我”她捂着侧脸,受伤的望着苏月荷“母亲,你为了张恩慈母女打我?”
“婵儿”苏月荷下手之后才意识到做了什么,自己也是一阵恍惚错愕。
“为娘不是有意的,我”
“你走!我不要看见你!我娘是不会为了张恩慈那对不仁的母女打我的,你走!”
听到里面的响动,汐瑶忙移身到苑子角落的暗处去。
刚藏好,便看见苏月荷无可奈何的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步三回头,纵然于心不忍,还是踱出了院子,而慕汐婵则开始放声大哭,胡乱砸东西,好不委屈!
后半夜,月色正浓时。
四婢缩在梨香苑后院的拱门下,都望着远处园中坐在廊庭里发呆的女子,一个推挤着一个,想过去,却又不知过去之后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姑娘去见二夫人时发生了什么,自她回来后,整个人如失了魂丢了魄,只道想一个人安静会儿,便在庭中呆呆的坐了一个时辰有余。
四婢不敢靠近,汐瑶在那处呆坐多久,她们就在这面守了多久。
“方才我悄悄去秋风苑打听了一道,伺候二姑娘的霜儿说,根本没见着大姑娘,倒是二姑娘和二夫人吵得极凶,听说二姑娘还挨了一巴掌。”心蓝猫着腰,眼睛盯着远处的汐瑶,小声同其他三个道。
罢了她不得人应和,回头看了她们几个一眼,又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想不到二夫人也会打人呢!而且打的还是二姑娘。”
十指连心,何况那还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下得去手!
“有什么好奇怪?”雪桂不以为然的冷冷道“从前的大姑娘,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而今连张恩慈那等恶妇都要忌惮着。”
人会变,心会硬,那天上的明月都有阴晴圆缺,苏月荷出手打汐婵,那便是教训女儿,又何稀奇?
听了她的话,粉乔眨了眨眼,往那天上看“我们姑娘现在厉害了得,老爷泉下有知,必定也安慰了。”
三个人说完,同是去看一言不发的嫣絨,就差她还没表示。
“你们都先去歇着吧,我去劝劝姑娘。”
说罢,嫣絨举步就向廊庭那边走去。
心蓝几个互相对望,不明所以。夜深了,是该歇了,可姑娘为何要劝?
——汐瑶,为何你总要将自己往火坑里推,让人谋算你?我真担心,若有一日你万劫不复,你找谁哭去?——
长公主的话回荡在耳边,使得慕汐瑶恍不自觉的从窒闷的胸腔里呼出一口压抑的气息来。
前生二叔母与婵儿被张恩慈赶出慕府后,结局凄惨,她正是知道,才极力想要改变。
她本以为上天给她机会重活,让她洞悉先机,那么就能改变那些错事,祸事!
然而事与愿违,不曾想人的心里是那般看她的。
自愿跳那眼前一个个的火坑,她无惧!
万劫不复,她更不怕!
可得知了二叔母忧心忡忡的真正顾虑,这整夜她都在想,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
“姑娘,更深露重,莫要愁坏了身子。”
嫣絨说时,已经走到她身后,将一件薄厚适中的锦缎披风搭上她的肩头。
汐瑶回首望她,就见她人交叠了双手在身前,侧立在自己身旁,一脸的沉静,仿似不管自己会在此坐多久,她都会相陪,不离不弃。
她再放远了眸光望拱门那儿瞧,视线刚移过去,就见几个影子极快的闪到门后去。
嫣絨也瞧着了,便道“我都已吩咐她们三个去休息,姑娘心情不好,偏她们还跟着瞎起哄。”
汐瑶淡笑了一瞬“由着她们吧,我知,我让你们担心了。”
无论前世今生,有四婢在她身旁伴着,都是她的福分,尤对此刻的她而言,更是最好的安慰。
“嫣絨。”收回眸光,汐瑶静淡的坐在庭中,神色间依稀透出对事实的无力,她问“自爹爹去后,你觉得我可是与从前不同了?你觉得那般的我好,还是如今的我好?”
“姑娘怎怀疑起自个儿来了?”
嫣絨是四婢之首,平日里另外三个都以她为中心,是个特别细心的人,又与汐瑶一起长大,私下说话也随意些。
加之她比汐瑶大两岁,偶时,更如她的姐姐那般。
“若姑娘非要问奴婢的话,奴婢只能说,不管姑娘变成什么样子,奴婢都会誓死追随,从前,如今,将来,对我们四个而言是不会改变什么的。”
汐瑶抬眸对她笑了笑,脸容如清风般柔和,却又在那眉眼间,混着无法遮掩的惆怅。
“那是因为我如何在你们心中都是好的,可若有一天,我做出了让你们意想不到,更甚是无法接受的事,那当如何呢?”
对此嫣絨不忍失笑,道“有什么比姑娘回打了张姨娘还过的事吗?今儿我们几个已经大开眼界了,那张氏到底算个有些来头的人,奴婢们也不敢随意造次,怕多做了什么,反而给人留下话柄,可瞧着姑娘被欺辱,心头又急得不得了,这下好了,姑娘不再事事忍让,也晓得为自己争个一二,奴婢们心里别说有多痛快舒畅!
这话当真说道汐瑶心坎里去,她心里的委屈和担忧,能与谁说?
想到此,她心酸道“那一巴掌挨了便是挨了,你们都见着张恩慈有多张狂,我不还回去,强忍下来,只怕她会更嚣张。我并非想与她争什么,我这样做,都是有原因的”
一个掌掴而已,即便她侧脸还泛着淤青,连有风拂面都隐隐作痛,可不消几日,这痛会消失,伤痕不见,只张家的阴谋还未结束。
如果是挨一巴掌便能算了的事,打烂了她的脸她都能忍下来!
嫣絨默默在旁站立着,无需多言,都能察觉汐瑶夜不能寐的重重忧虑。
自老爷去后,她们姑娘恍如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不如从前娇弱,事事亲力亲为,哪怕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前
“奴婢没资格知晓姑娘到底在烦恼何事,不过奴婢觉得,强势些未尝不好,人善被人欺,奴婢少小时,爹爹远走,母亲改嫁,奴婢被恶人欺过,自知其中矛盾,你不凶,便只能被人压在头上欺辱,可你若凶了,让人惧了,又会怀疑自个儿本性,这世间不公太多,今儿姑娘若退一步,明日张氏便能进姑娘三丈,事事哪可能全然称心如意?姑娘所做的一切,只要无愧于心,对得起自己便好。”
嫣絨对汐瑶安抚的笑,再道“况且这会儿奴婢无论说什么,姑娘心里都有着计较,也不过茫然一时罢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完的。”
汐瑶眼波微荡,似有一怔,继而亦是笑了出来“我虽未与你说烦恼之事,倒是被你瞧得仔细明白。”
“那也要自小贴身伺候姑娘,才能练就出来这个本事的,姑娘,时候晚了,歇吧。”
应她全声,汐瑶也从那早就被她坐热了的石凳上站起,看看那越发皎洁的月色,再望着本不属于她的梨香苑,思索半瞬,她道“嫣絨,这几日若缺了什么,都暂且将就着,过几日我们回侯府去。”
她说得淡,恍如只是在做寻常吩咐。
可这天发生的事太多,嫣絨早就在猜想,夜里二姑娘与二夫人许是因她们姑娘才起了争执,现下再听姑娘如是交代,更加确信她心中想法,只怕姑娘从秋枫苑那边听了什么。
“姑娘,若我们回府,那张姨娘那边”
嫣絨并非为苏月荷与慕汐婵担心,说到底,她是武安侯府的人,更是汐瑶身边的大丫鬟,慕府如何,同她半点不相干。
只从主子那层面考虑,慕汐灵被指婚给宋成远,张恩慈定不会轻易作罢,姑娘在这时走的话,往日做的一切岂不都化作泡影,前功尽弃?
听她顾虑,汐瑶面色微顿了半瞬,转而,那眸色忽的凝聚在一起,启齿坚决道“该做的事终归要做完,待结束之后,我便要与二叔分家。”
才子宴过后,次日清晨宫里就来了宣旨赐婚的公公,张恩慈带着女儿恭恭敬敬的领了旨,母女二人便利落的回了梅园,非但没闹,连半句话都没有。
圣旨已下,闹有何用?慕坚从苏月荷那儿听来原委后,只道小女儿咎由自取,他身为其父也无能为力!
而张恩慈与汐瑶在二道门那处动手一事,他听后不曾说些什么,大抵心里也有个衡量,反正那两边都没占上风,任他去维护哪边都会显得不妥,索性懒得多言。
在家事上,慕坚从不关注过多,一门心思都投在国子监里,平日和几个老学究做做学问,才是他毕生最爱。
接着便安生几日。
接旨的第三天,宋家的主母亲自过府来与之商讨婚事,诚意十成十的足!
想必也是看在河黍张家的份上,理子面子都做全了,哪知在梅园里没有谈过半盏茶功夫,就被张恩慈几句打发,怒气冲冲的离开,还扬言就是慕汐灵乃国色天香的人儿,进了宋府也别指望过上好日子了。
对此张恩慈全然不屑,再得三天,就传来宋家庶出的五公子要出家三年祈福的消息。
宋成远一个庶出子,恶名昭彰,竟也有福气代他张家常伴佛前?
京城里热热闹闹的谈论了好几天,张恩慈果真手段非常,也不知她暗中是如何活动的,宋成远这一去就是三载,等他回来,众人早就忘了此事,而莫要说三年,就是三天,三个时辰,都可能横生变数。
总算,她为她的宝贝女儿将此事拖延下来。
汐瑶在梨香苑里养伤,听了这一说后,倒觉得那宋成远这次是得益最大的,虽他名声不好,但胜在敢作敢为,只消稍加磨砺,再长几分脑子,日后能成大气也说不定呢?
等他归俗回来,身份地位都不同了,倒是只怕慕汐灵想嫁他,他都要掂量下那门亲事对自己的仕途有益可否。
除却此事,京城中热议的当属圣驾南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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