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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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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这个年岁的妇人,虽已属中年,却仍有一种远非少女所及的成熟风韵。

    举凡一颦一笑,或是深情的一瞥,都能给予人一种很深刻的领受。如果再具有相当姿色的话,还是相当有魅力的。眼前这个妇人,老实说,是具有这般姿色的。只可惜,她那张素脸上,却显不出丝毫笑容,好象是陈列在蜡人馆的一尊蜡像,虽美丽,却陷于死板,但是,却并非做作,那是她天生具有的一种神态,也是别人所想不透而无法模效的。

    总之,当你看见了她之后,再去看那个铁姓奇人,你会觉得他们两个人很相配,岂止是相配,简直是天生一对,地生一双。至于他们两个人是否真具有夫妻的关系,寇英杰却难以忖测。

    寇英杰似乎一眼已可断定,那个蓝衫铁姓奇人正是那双少年男女的父亲,这是由他们外貌上看出相似之处,但是同样的再以之来审视那个叠螺发式的女人,寇英杰却难以窥出他们之间有任何相同之处。

    大舱间里悬吊着三盏光度极强的六角晶灯,另外在铁姓奇人身侧,左右各竖立着一盏高架的站灯,饱浸松脂的灯芯,燃耀着青碧的火焰,光度原已甚强,再衬着那个雕刻着空花的水晶罩子,远看过去,极为酷似一双光芒四射的明珠。

    那个妇人左手捉住蓝衫人右手的衣袖,分出一双纤纤手指,上下来回的在蓝衫人腕上经脉处移动着。寇英杰忽然发觉到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他看见每当那妇人双指由上向下移动的时候,就在那蓝衫人的右手腕脉处,现出来两道黑色的经脉,而在妇人二指移开之后,又恢复如常。随着那妇人的手指,那两道黑色的经脉时隐时现,确实显得很怪异!

    至此,那姓铁的蓝衫人鼻子里才开始发出了低沉的呻吟之声。他象是忍受着一种极度的痛苦,这些可由他紧紧蹙着而不开展的一双眉头上看出。如此数十下之后,蓝衫人收回了右手,又换上左手。那妇人一如前状的照样摆制着。寇英杰注意到这妇人处理这种工作极为轻松。

    渐渐的在她脸颊额面上,隐隐的已沁出了汗珠。

    铁氏兄妹也都相继离座,站立在蓝衫人身边,面现关怀的注视着。

    蓝衫人忽然“哼”了一声,点头道:“好了,你先歇一会儿吧!”女人微微颔了一下头,退后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一面抬起手,用袖子轻抹着面上汗珠。

    铁小薇道:“爸,我来试试看!”说着就想动手,可是蓝衫人却摇头阻止住她的动作。

    铁小薇道:“这种手法我也会,让我试试看吧!”

    蓝衫人冷冷一笑道:“你以为这是好玩的么!我知道你的内功已有些成就,只是这种‘霹雳指’功如果运施不当,非但对我无功,反过来却对你本人有害!”

    铁小薇噘了一下嘴,眼睛向着那淡装妇人看了一眼,不大乐意的道:“她沈亮君都可以,我难道就不行?”

    蓝衫人怒道:“无理!你怎么比得你沈娘姨?不知深浅的丫头!”

    铁小薇吃父亲骂了一句,就不再吭声了。只是由她脸上表情看起来,显得很不服气的样子。

    寇英杰这才知道那个中年妇人姓沈,听蓝衫人口气似乎对她十分推重,武功可能不弱,而且她的身分,也多少透露出来了一些,既被称为“娘姨”很可能是蓝衫人身边的一个偏房。

    姓沈的妇人听他们父女一番对白,脸上丝毫不着表情,好象根本与她无关的一副模样。

    蓝衫人看着儿子铁孟能道:“鹰先生回来没有?”

    铁孟能道:“还没有,他回来一定会来见您老人家的。”

    蓝衫人微微点了点头,轻吁一声道:“郭白云莫非真的还没有死?不,这是不可能的!”

    寇英杰心中顿时一动,暗忖着他说郭白云,可能就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姓郭的老人,不禁更为聚精会神的往下聆听。

    蓝衫人细细的思索着道:“他被我的‘乾元问心掌’打中左肋,临去时又为我的‘弹指飞针’伤中后脑,这两者只中其一,按说已绝无活命之理,何况一齐命中。”冷笑了一声,他十分自信的笑了一下:“所以,我判断他在半个时辰之内,一定会命丧黄泉,这应该是毫无疑问!”

    “我看不一定!”说话的人,是那个姓沈的娘姨。正因为她一直都不曾开口说话,是以她的话也就格外显得有分量。

    室内铁氏父子女三人的目光,一齐都看向她。

    蓝衫人略似奇怪的道:“为什么?”

    沈娘姨道:“总坛主所说固然不错,但是那只是对付一般人适用,对于那个姓郭的老骆驼却不尽然!”

    蓝衫人没有说话,可是眼神里却有询问的意思。

    姓沈的妇人说话口音,颇似吴侬软语,却又混杂着北方的官话在里面,很有点苏式京音,听起来别具音韵之感。这时只见她淡淡的道:“总坛主请想,这个人既然能以‘无极音波功’震伤总座你的六神中枢,他本人必然已练成了护体罡气。”

    蓝衫人先是一怔,随即表示同意的点了一下头。

    沈娘姨又道:“妾身虽然未曾亲眼看见总坛主与他对手的现场情景,但是据总坛主事后所说的情形看来,这个人竟然在总座一双‘铁琵琶’手打中左肋时,身子并没有倒下去,甚至于当场并没有吐血!”

    蓝衫人道:“不错,是这个样子!”

    沈娘姨道:“因此,妾身猜测这个姓郭的,他身上必然练有‘红蟒’或是‘金鱼’这一类的极上内功!”

    蓝衫人缓缓点了一下头,含有赞许的眼光视向她,微微点头道:“亮君,难得你这么细心,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你说这两种内功,武林已经失传很久了,一般人绝不可能练成,只是郭白云这个老儿,却应该是例外很有可能!”

    这时一旁的少年铁孟能却怀疑的道:“郭白云如果真有这种功力,那么你老人家的‘乾元问心掌’岂能伤他?”

    蓝衫人道:“你说的也不错,不过为父打他这一掌时,掌力之内已预先聚积了五行真气,郭老儿可能事先没有防到有此一着,才会吃了暗亏!”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你们都不是外人!”蓝衫人面色黯然的道“郭白云实在是我平生第一大敌,我之所以能取胜他,实在也带有几分侥幸,要是各凭功夫,真打实斗,我是否还能够胜得过他,可就难以测知了!”

    寇英杰听到这里,内心起了一阵说不出的伤感,深深的为着那个不幸的老人感觉到委屈。缅怀着那个骑在驼峰上的老人,禁不住忧情万状。他到底是生还是死?这是寇英杰急于想知道的一件事,偏偏对方却不甚了了,实在使得他很气馁。

    这时那个叫铁孟能的少年,问他父亲道:“既然姓郭的有这身功夫,你老人家又何以能断定他必死无疑?”

    蓝衫人微微一笑,看了儿子一眼:“我刚才不是说过么!那是因为我掌力之内聚有五行真气,就算郭白云练有你沈娘姨所说的‘红蟒’功,也阻拦不住我的太虚混元之气,以此断定,姓郭的必死无疑!”顿了一下,他又道:“更何况他脑后尚且中了我的弹指飞针,郭白云虽擅闭气之功却无能闭血,神针逆血而行,一入心脏,焉能会有活命之理?”说到这里,他把身子向后靠一下,两只手交插着搁在胸前,肯定而安心的一种神态:“所以,我敢肯定的说,他是死定了。”

    铁小薇岔口道:“爸爸,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非要找到他的尸体不可?”

    蓝衫人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的道:“当然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原因?爸爸。”

    “是”蓝衫人含着笑摇摇头,不予说明。

    铁小薇奇怪的道:“是关于郭白云的金矿的事——?”

    铁盂能道:“怎么会。郭白云两个矿场的产权证明已亲手交给爸爸!”

    说到这里,转向蓝衫人道:“是不是?”

    蓝衫人点点头道:“这是我们在交手之前,事先约好的,我如败在他的手下,就交出西北所有矿业权力,如果他败了,也应该将西河二厂的全部采金权力,双手奉上。后来,他失败了!”

    铁小薇道:“那么他是不是真的把西河二厂的产权证明交给了你老人家?”

    “当然交出来了,郭白云久负盛名,是当代第一奇侠,岂能言而无信?”说到这里,仰天狂笑一声,眸子里豪气四溢。他又道:“从今以后,整个西北,兼及热察地面都是我们‘宇内十二令’的势力范围了!有了郭老头这两处盛产黄金的矿区,更不愁我们庞大用度支出。不出三年,我们将可问鼎中原,独霸天下!”这番话说得当真是豪情万丈,也使得那个叫铁孟能的少年眉飞色舞,满脸飞金!

    铁小薇似乎并不象她哥哥那般兴奋,女孩子家心地也较仁慈,也许是她早已素仰那个盖世奇侠郭白云的一切,是以总觉得父亲这样做过于不义,起码对于象郭白云这个人,应该多少留些情面。但她知道父亲的个性,有些话是难以听进的,其实就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失之于任性,她一直都在强力支持着父亲的霸业,所不同的只是比父亲多了几分真知和仁慈罢了。使她不了解的是郭白云既为父亲所认定必死之身,又何必非找寻到他的尸体不可?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隐秘?

    窗外的寇英杰与她抱持着同样的怀疑。正当他还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眼前的环境已不许可。面对着的铁氏夫妻子女四人,须知武功皆是天下极流人物,寇英杰之所以迟迟未能被他们发觉的原因,是因为风声与风铃声的混淆。然而,即使这样,却仍然为那个座上的蓝衫人所发觉,只见他神色微微一变,紧接着那个叫沈亮君的妇人立刻也发觉了。这一切无非是因为寇英杰移换了一下伏在地下的姿态,发出了些微声音所使然。

    蓝衫人倏地偏过头来,冷峻的目光,方自向幔外一看,沈亮君又发出了一声清叱。

    沈亮君原来是坐在蓝衫人右侧,面向帏幔,这个妇人好敏锐的听觉能力,就在她随着蓝衫人的眸子惊看的一瞬,已查觉得那幅深绛色的幔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是以随之发出了一声清叱,同时她的一只右手,已隔空向着幔帘击了出去。紧接着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电闪星驰般的向着帘外投出。随着沈亮君隔空劈击而出的手势,只听见“哧”的一声脆响,那袭绛色的帏幔就象被刀剑所劈中一般,猝然由当中分为两片。也就在这一刹那,那妇人的身躯,已闪向舱外。

    寇英杰总算得机于先,就在蓝衫人目光方一注视的当儿,他已警觉到了不妥,根本就没有等到沈亮君身子扑出来,就先已倒纵而出。

    这种情形之下,当然再也顾不了身形的败露,是以他身子方一落向大船舱面,首先已为站在船首的一名黄衣汉子所发现。

    这名黄衣汉子一声不哼,足下一点,已把身子扑上来,掌中刀闪出了一片寒光,直向寇英杰头顶上劈来。寇英杰当然不会把一名站更人看在眼中,苦的是他此刻急欲逃身的当儿,偏偏对方却来惹厌,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心存忠厚。那人刀势甫下,寇英杰身形一晃,找着刀势的偏锋滴溜溜打了个转儿。同时间,寇英杰已劈出一掌。双方距离太近,那个黄衣人再想闪避已是不及,只听见“碰”的一声,已为寇英杰掌力击中前胸,他身躯远远摔出去丈许以外,然后沉重的撞在了大船桅杆之上,当场昏死了过去。

    寇英杰一掌得手,刚刚想腾身跃上左舷,意图脱逃,却只见面前人影一闪,象是一阵风,一片云,沈亮君已来到了他身前。寇英杰身躯向前一欺,两只手用“双撞掌”的手法,霍地向外推出。他满打算在自己凌厉的掌力之下,对方这个妇人一时必难当受,只要她身子闪开一些,自己也就可以乘机脱逃,哪里想得到这个妇人根本就没有闪躲的意思,只见她一双素手微微作势向外一迎,寇英杰顿时就觉出一股绝大的劲风迎面击了过来,自己所发出的掌力根本就难撄其锋。两股掌力甫一交接之下,寇英杰只觉得自己掌力象是击在了一面有弹力的墙面上一般,整个身子霍地向外弹了出去。

    寇英杰乍然一惊,总算他上来就不敢轻视对方,再者他本人武功到底也是不弱,这时借着沈亮君的掌力,他身躯霍地在地面上一个倒折,已经窜了起来。

    大船上此刹那间,似乎起了一阵骚动。

    就在寇英杰身子方自跃起的当儿,一条人影由船楼回廊间猛袭了过来。

    寇英杰方自看出来人颇似铁小薇,后者已带着一声娇叱声,扑到了他的背后,玉掌陡然递出,直向寇英杰肩头上搭下来。名家身手毕竟不凡,她的手掌还没有挨着他的肩上,先有一股透体生寒的力道直向着寇英杰肩上逼来。寇英杰惊惶中已见那个叫沈亮君的妇人正向自己正面扑来,而铁小薇在背后的打法,也是绝不留情。与他迎战的虽是两个女人,可是却是他平生所仅见的女中魁首,使得他丝毫也不敢宽心大意。情急之中,他施了一招“风中黄叶”的身法,在一个疾转的快速势子里,把身子转了过来。可是铁小薇的这一手法,却是出奇的迥异奥妙,只见她那只递出的纤纤玉手一沉乍扬,美妙得象是一只打波的燕子一般,寇英杰只觉得肩上一阵子痛,已被对方扣了个结实。她尖尖的五指,似乎在一经触及对方肩上的同时,已穿破了寇英杰肩上衣服直刺肌肤。随着她的一声娇叱道:“去!”玉手一翻,寇英杰偌大的身躯,竟然又被摔了出去。

    二楼船舱内那个蓝衫人,仍然是气势从容的坐在椅子上,铁孟能扶栏旁观,很有点不屑出手的感觉。

    沈亮君原是打算独自擒下来人的,只是因为铁小薇的猝然插手,为了保持她的风度,也很有点退守旁观的意思,是以出手并不激烈。

    寇英杰这一跤被摔得很重,以使他体会出这个铁小薇的功力惊人,内心真个又惊又愧,生恐再次受辱,当下足尖配合着十指,用力的在舱面上一点“哧”的一声平窜而起,直向船尾射身而出。

    身边听到铁小薇银铃般的一串笑声,寇英杰身子尚未落下,只觉得当空头上“呼”的一股劲风掠过,等到他足方站定,铁小薇显然又较他先了一步。双方脸对脸的打了个照面,铁小薇这才看清面前人,不禁霍地呆了一下:“是你——?”话声中,充满了惊诧,她原想出手的招式,也因为猝然发觉到来人是谁而犹豫着不发。反之,寇英杰求去心切,再加以两番失手受辱,心里早已包藏着无比怒火,忿怒中大吼一声,施展出一向甚少施展的“铁琵琶手”功力。在他的想象里,铁小薇的功力无疑比自己高出许多,是以才重手法相击,意图全力脱逃,哪里想到对方竟因为乍然发觉到是寇英杰时,已无意再出手为敌,如此一松一紧,就使寇英杰得手以逞。

    铁小薇惊叫了一声,再想闪身已是不及。就在她旋转的势子里,寇英杰的手面,已经挥打在她左肩下方背肋之间。

    由于寇英杰的力道很足,铁小薇虽然武功深湛,但却失之于一时疏于防守“碰”的一声,随着铁小薇的一声惊叫,娇驱已被击得摔了出去。这种情形,显然出乎在场所有的人意料之外。

    沈亮君首先闪身拦挡住铁小薇倒下的身子,同时发出了一声尖叱,左手骈二指,意图凌空向寇英杰身上点去。

    铁小薇惊叫一声道:“不要!”她忽然拉住了沈亮君的手,闻者显然怔了一下,那只待出的字势,也就垂了下来。是时楼舱上的铁孟能也腾身而下,另有四五个黄衣汉子,自四面扑上来。这么多的人,都因为看见铁小薇的失手,而出手向寇英杰拦劫,可是却慢了一步。

    寇英杰在铁小薇被击中身躯摔出的同时,已抢出一步,奋不顾身的向着船外腾身掠出。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他身子已沉入河水之中,等到铁孟能与五名黄衣汉子赶向船边向外探望时,早已失去了他的影子。但只见水面上泛起了轩然巨波,灯火照耀里,河面上跳跃着万千金蛇,哪里再有寇英杰的踪影?

    铁孟能再回头看时,只见妹妹铁小薇在沈亮君扶持之下,花容失色,娇躯微微的颤抖着。

    “你怎么了?”

    “还好。”铁小薇张目把身子站直了,回头向沈亮君苦笑了一下“谢谢你,沈娘姨!”众目睽睽里,她若无其事的向后舱步入。

    她一直走进属于自己的那间舱房里,关上门,才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水花一翻,寇英杰由河面上探出头来。还算好,早年幸亏习过游泳,否则的话,后果将会如何,可就难以想知了。

    偎着河岸回过头向着那艘金漆大船看了一眼,只见大船两舷站满了人,十数道孔明灯光,贴着水面四下扫射着,寇英杰早已在灯光的射程以外,为了谨慎起见,他再次潜水,泅出六七丈外,才放心的翻身上岸。

    人在水里还不觉得十分的冷,等到上了岸,吃寒风一吹,禁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寒颤,冷得牙关打战。他站在暗角里,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用力扭干,然后再穿上,觉得这里实在没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还是返回客栈为妙。

    好在夜已经深了,市街上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可以放心大胆的走,倒是他深恐被大船上人踩了踪迹,宁可穿房越脊的好。

    这附近路途方向,幸亏日间来回走了一趟,已有了认识,四郎城本来就是一个小镇,纵横也不过才四条路,所以用不了多久时间,已返回到九里香客栈。

    这个罪可真不好受,若非是一阵子运施轻功快赶之下,使得他身上生了些暖意,要不然受罪更大。

    可以想见,是一副何等狼狈的模样——全身上下,周身湿透,满头长发清汤挂面般的贴在头上,脸上由于两次被摔,还擦破了几块皮,这种样子,幸亏是在黑夜里没人看见,要是在白天,众目睽睽之下,可真是丢人现眼!

    寇英杰翻过了两层墙院,已悄悄的来到了他所居住的那间客房外。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只觉得房间里黑黝黝的,禁不住心里微微一愕。记得出来时,他明明把灯光拨暗了,却是不曾熄灭,何以这时竟会全熄?外面虽然黑,还有月亮,房间里没有灯,可就伸手不见五指,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小心翼翼的摸到了桌前,摸着灯和火熠子,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一种错觉,耳朵里却听见一种咿咿的声音,象是房子里卧着一头狗,还是一只猫什么的。来回晃了好几次,才把火熠子亮着了。火光一亮,他首先借着亮光回身查看。不看尚可,一看之下,只吓得他三魂出窍,七魄升天,手一抖,差一点把火熠子掉在地上。原来就在他回身一窥之下,陡然发觉到土炕上,直直的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横躺在土炕上,两只腿笔直的伸着,却把半袭长衣下摆翻上来,盖住了头脸,是以乍然看上去,只能看见这个人半个身子。尤其令人吃惊的是,那撩起的半截长衣下摆之上,沾满了斑斑血渍。

    此时此刻,乍然看见这般一副形象,就算你有天大的胆子,也禁不住毛发悚然。

    寇英杰“啊”了一声,由不住后退了一步“谁?”他大声叫道:“是什么人?”那人似乎才猝然由梦中警觉,身子忽然动了一下。

    寇英杰又是一惊,火熠子交到左手,右手向腰间一探,铮然声中,且把那口如意软刀撤到手中。有了这口刀,使得他胆力大增,足下一点,已扑向榻前。仗着胆,他再次怒声道:

    “你是什么人?快说话!”一面说,一面却以掌中刀向着对方遮盖在脸上的那袭长衣挑去。

    那个人显然是在伤痛之中,然而一个精湛造诣的武功高手,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对于加身的兵刃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只要一息尚存,就不容许白刃加身。是以,就在寇英杰的刀尖方自触及那人遮面的衣边时,那人倏地起身,有了出乎意外的反应。只听见“刷”的一声,就在那人霍然翻起的衣浪里,寇英杰只觉得掌中刀大震了一下,握把之处有力的一转,掌中刀再也把持不住,呼啸着有如闹空银蛇般的脱手飞出“笃”的一声,刀尖深深的钉进木梁之内,柔软的刀身唏哩哩颤瑟出满室寒光。

    寇英杰“啊”的惊呼一声,点身而退。是时,床上人已坐起来。

    他手里闪灿的火光,映照着那个人的脸庞。

    曾几何时,他那一张熟悉的脸,已经不再是那般的红润了,自惨惨,黄焦焦,憔悴得怕人。

    “郭,郭老先生。啊!怎么竟会是你?”一刹那,他由极度的惊吓转为极度的惊讶。当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的事情,睡在自己炕上的这个人,竟会是郭老人——郭白云。

    那绺垂在他下巴的山羊胡须,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只是他似乎已经丧失了昔日的风采。他的面颊固然已不再红润如昔,其实就连那双昔日看来亮若星辰的眸子,也已黯然失色,脸上的皱纹也加多了。总之,他们彼此不过才三天不见,而此刻寇英杰打量着这位心目中钦敬的老人,却发觉到他一下子就象长了十年似的那般苍老。雪白的胡须上,也因为渗染了血的颜色,而刺目惊心。

    他身上兀自穿着那鹅黄色的宽大长衣,看来似乎更肥大了。腰上仍然系着丝绦,垂着核桃般大小明珠的那根丝绦,已经足可证明老人的身分了。

    不知怎么回事,寇英杰只觉得眼睛一酸,热泪夺眶而出。他蓦地扑过来,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老人一只手臂:“郭老前辈,你这是怎么了?你你”郭老人在猝然发觉面前人是寇英杰时,那双眼睛象是忽然明亮了许多,唇角上挂起一丝欣慰韵笑容:“寇小兄弟果然是你,你到底是回来了”

    “老前辈,你伤得很重么?”说时他匆匆点亮了灯,把火熠子熄灭,灯端近了。

    郭老人缓缓的躺下身子来:“真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冒昧,不请自入。”

    “不要紧,”寇英杰关心的道:“你老人家的伤要紧。不要我我这就去找大夫去!”

    郭老人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说道:“用不着”他那双黯然失色,却不失灵的瞳子,含有奇怪的表情,在寇英杰脸上转着:“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也受伤了?”

    “啊——没有!”寇英杰这才忽然想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当下匆匆脱下了身上的湿衣裳,找了一套干衣服,背着身子换好,把头上的水,胡乱擦了一下。在他作这些凌乱的琐事时,郭老人慈祥的目光,一直打量着他。

    他脸上含蓄着一抹笑容,那种神态,就象是一个父亲打量着他顽皮儿子一般模样。

    寇英杰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略事处理了一下,又回到了老人面前坐下来。

    郭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刚才跟谁动过手了!是吧?”

    寇英杰点点头道:“是的!”

    “是谁?”

    “是”寇英杰想了一想,道:“上都河来了一条金漆大船,”郭老人神色一变。

    寇英杰接下去道:“我是跟船上的人动的手!”

    郭老人嘴皮蠕动了一下道:“你是说,你跟铁海棠动了手?啊!不会”

    寇英杰一怔道:“铁海棠是谁?不过,跟我打的人也姓铁,铁小薇!”

    老人一怔道:“你知道她的名字?她就是铁海棠的女儿,你怎么会”他眸子里一刹那间炫闪着无比的疑惑。

    寇英杰叹息一声道:“老前辈,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因为无意间由他们嘴里听见了你老人家不幸的消息,所以非常担心,想去探听一下究竟,却浚有想到会惊动他们,幸亏我精干水性,要不然恐怕”

    郭老人睁大了眸子道:“你可曾看见了铁家的人?”

    寇英杰点点头。

    郭老人接着又问道:“你也看见了铁海棠?”

    寇英杰点点头道:“如果说铁小薇的父亲就是铁海棠,那么我确实看见他了!”

    郭老人急切的问道:“他穿着什么衣服?长的是什么样子?”

    “穿的是蓝衣服!”寇英杰想着道:“样子象一个读书的老文生!”

    “这就不错了!”郭老人更急切的问道:“他可曾受伤了?”

    “好象受伤了!”

    “伤得很重?”

    “这个”

    “还能不能说话?”

    “能!”寇英杰道:“谈笑自如!”

    郭老人顿时脸上现出了一片失望之色,缓缓的垂下头来。在说这些话时,他一直不停的喘息着,似乎努力的振作精神,一旦气馁垂下头来时,顿时显得十分的衰弱。

    寇英杰奇怪的道:“你老人家问这些干什么?”

    郭老人抬起头来苦笑着道:“这么说起来,我并没有伤他很重,他的武功想不到精进如此!”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闭目不言。

    寇英杰关心的问道:“你老人家是否受了伤?”

    郭老人缓缓点了一下头。

    “伤得很重?”

    “嗯。”“那”寇英杰站起来道:“我这就找个郎中去!”

    不经意又为老人一只手抓住了膀子。寇英杰挣扎了一下,竟然未能脱开,郭老人虽在重伤病弱之中,手指上的力道,亦足惊人。

    “用不着费这个事了”郭老人苦笑着道:“我自己就是一个最好的大夫!”

    “啊!那你老人家就快开个方子吧,我这就去给你老人家抓药去!”

    郭老人的反应并不热烈,他那张蜡黄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枯涩的笑容,用手指指一下椅子,他嚅嚅的道:“你先坐下来,这件事先不要急。”

    寇英杰一愕道:“不要急?你老人家伤得这么重,还不急!”

    “就是因为伤得太重了,才不要急。”郭老人喘息了一下道:“你看不出来么?寇小友,我已经不行了!”

    寇英杰顿时一惊,脸上神色一变。

    郭老人苦笑道:“你坐下来,有许多话我要告诉你,你要仔细的听着。”

    “可是,老前辈”

    “不要插嘴,坐下。”他手指着椅子道:“坐下来!”

    寇英杰真不忍拂他的心意,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

    郭老人脸上才弥上了一片笑容。忽然他憔悴的脸上涌起了一片红潮,掩着口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寇英杰站起来轻轻的在他背上抚摩着,郭老人一阵剧咳直似把五脏六腑都要咳了出来,老半天之后,他才止了下来,只是喘得更厉害了。他一只手轻按着自己左肋部位,那张憔悴的脸时红又白,很短的时间已经转变了好几次颜色。

    “郭老前辈你老人家这是何苦?为什么不”郭老人不等他的话说完,连连的摆着手,不让他再说下去。甚久之后,他才又微弱的道:“我有很重要的话要交待你

    寇贤侄,我这么称呼你是不见外。”

    “老前辈,我知道。”

    “好!好”郭老人脸上带出了一片笑容,频频点头道:“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所要我的人,现在证明我没有错,你甚至于是我足以信托的一个人!”

    寇英杰发觉老人很独霸,他说话的时候,根本不容别人插嘴,他说完了,也不许你多说,所以尽管心里虽是对他关切万分,却也无法表达。

    郭老人生恐寇英杰再打岔,是以喘息了几声,赶快的又接下去道:“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快一点寇贤侄,你听清楚!”

    寇英杰眸子里交织着无限同情,隐隐闪动着泪光。他点了点头,不再打岔。

    “我姓郭,叫郭白云!”郭老人说道:“郭子仪的郭,蓝天白云的白云!”

    寇英杰点了一下头,其实这个名字他早已知道了。

    郭老人苦笑着道:“贤侄,你以前可听过?”

    寇英杰摇摇头,表示歉然的苦笑了一下,说道:“我的见识很浅,一向也很少在江湖里走动。”

    “我相信,”郭老人喘息了几声,手指向桌上的茶具,寇英杰顿时会意,赶忙为他斟上一碗茶。茶已经冷了,可是郭老人却接过来匆匆饮了下去。

    喝下了这碗冷茶,他才接下去道:“其实即使你时常在江湖上走动,你也不容易听到我的名字,除了那些武林中很有身分,很有成就的人物,否则是很少人知道我的!”

    寇英杰道:“这么说你老人家也是武林中人了?”

    郭老人摇摇头:“我并不这么想可是你这么问我,我也不否认你听着,”他喘了几声,作势要坐起来,寇英杰忙把他扶正了,把被子厚厚的垫在他身子后面。郭老人点了点头,觉得好多了。他于是道:“在这里人家都叫我老骆驼,当我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在锡林河两岸,所有盛产黄金的地方,都是我的,所以那个地方的人叫我金大王!”

    寇英杰不再打岔,忽然他觉得老人家要交待自己的话很重要,也许他的生命真的活不多久了,是以才会在一息尚存之时,交待这些。想到这里,寇英杰心里浮现出一片伤感,也就格外留神倾听。

    郭老人接着又道:“但是,我的家并不住在这里,我住在很远的地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注意的看向寇英杰道:“你要记好了,我的家在皋兰。”

    寇英杰站起来道:“你老人家等一下,我去找一支笔记下来!”

    郭老人摇头道:“不用记,你记在脑子里就好了。并且你要答应我,这个地址,绝不许泄露给任何一个人知道!”

    寇英杰道:“你老放心吧!”

    郭老人道:“不是我过于小心,如果这个地方一旦为我的仇家铁海棠所知,那么一切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糟,而我所以只告诉你一个人,当然是有原因的!”

    寇英杰内心充满了惊惧,因为听老人这种口气,简直就象他随时都将会死掉的样子,而他把这些告诉自己,又是为什么?

    郭老人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接下去道:“皋兰兴隆山郊,你可记住了,到了那里,你只须问一声‘白马山庄’,谁都会知道我就是白马山庄的庄主!寇贤侄,你可记住了?”

    寇英杰照着他说的,重复了一遍,一字不漏。

    郭老人十分赞许的点着头道:“你的记忆力很好看起来,我是找对人了!”说到这里,他脸上现出了一些笑容,原来是很温和的表情,只是衬托着他脸上的无限痛苦,看起来倍觉凄凉!

    “寇贤侄!”郭老人喘息着道:“我本来的意思,是还要观察你一些时候,你知道我郭家绝技,在武林中足可独步天下,我是不轻易传给外人的”

    “不!”寇英杰苦笑着道:“原来你老人家有这个打算!不瞒你老说,自从那天我见识过你老人家那身杰出的武功之后,心里也动过这个念头,确实想拜你老人家为师,只是,现在”

    “现在怎么样?”

    “现在我忽然打消了这个心了!”

    “那又为什么?”郭老人眼睛睁得极大。

    寇英杰道:“我也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纯粹发自内心的诚挚,说道“现在,我唯一所想做的,是让你老人家活下去。”

    郭白云怔了一下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活不久了!”

    寇英杰道:“可是”才说到这里,郭白云的一只白手,已经又搭在了他的腕子上:

    “孩子,没有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很凄凉,也很倔强。

    “你听着!”郭白云把身子坐正了一下,冷冷的道:“我所以不惜千里来到这里找到你,并不是来向你求救的,也不是来听你的意见的。你记住,我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从现在起,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重要,希望你不要打岔,自然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那时上天已经注定了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寇英杰一时张嘴结舌,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不要以为那是偶然的事,”郭白云那么凄凉的笑着,眸子里的光华,果然象是含蓄着深切的意思,直直的注视着寇英杰。“你是我选中的!”他十分肯定的道:“我所选中的人,绝不会错,最起码是不会背叛我的,寇贤侄在我尚还没有把我们郭氏不传的十一字真诀传授你以前,你先应该接受我的祝贺”

    “祝贺?”

    “不错!”郭老人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莫非认为不值得么?”

    “不”寇英杰窘迫的道:“我真不知道你老人家说些什么!老前辈,我我实在告诉你吧!在你老人家如此伤势垂危之际,我实在是已经乱了方寸,你老人家如果渴望着想把你们郭家的不传之秘传授给我,那实在是不智得很我真的没有心情。”

    郭老人一双眸子睁得极大,在他听完寇英杰所说的这番话后,前额上忽然沁出了一层汗珠,脸色刹那间也变为惨白。

    寇英杰一惊道:“老前辈你怎么了?”

    “不,”郭老人用力的摇了一下头:“你不会是这种人,要真是这样,我就看错了你了。现在你听着!”他的一只手用力的抓着寇英杰道:“我刚才告诉你我家住在哪里?”

    寇英杰怔了一下,不假思索的道:“住在皋兰兴隆山郊白马山庄!”

    “对了!”郭老人脸上弥上了笑容,道:“这证明你仍然能够保持住冷静,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寇英杰才知道他用心在此,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几乎没有勇气,也实在是不忍心去拒绝对方老人的愿望了。“好吧!”寇英杰把身子坐正了道:“我答应你老人家,接受你郭家的不传绝技,只是你老人家却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寇英杰道:“在你传授过十一字真诀之后,一定要医治一下你身上的伤!”

    郭白云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点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傻孩子,如果你认为我自己想死,那可就错了,这个世界对我这个人,值得依恋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现在废话少说,我们就开始吧!”说到这里,他缓缓的伸出一只手来:“抵住它!”

    寇英杰怔了一下,缓缓伸出手来。两掌相贴之下,寇英杰顿时觉出心头一震,眼前自有一番空明境界。

    老人喟然道:“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此内三合也。”

    老人语气甚为低沉温和,而寇英杰听在耳中,却有如大吕黄钟一般的响亮,妙在智由心生,随着老人的话锋自然而然的达到借对方所要求的内三合境界。顿时,由他两掌之内,传出了一股温和舒泰之气,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一种舒适感觉。

    郭老人双目微合,却微微点了一下头,道:“披闪詹搓歉,粘随拘拿扳,软棚搂摧掩,撮堕续挤摊。寇贤侄,你要一字一字省记在心!”顿了一下,他又将以上诸句念了一遍,随即解说道:“三尖相照,上照鼻尖,中照手尖,下照足尖,能顾元气,不绝不滞,妙会其熟,牢牢心记!”

    寇英杰方自把对方所说牢记在心,却意外觉出透过老人掌心所传出的两股力道,竟然配合老人所说言中之意,导引着自己体内元气,随同老人所说之言,自行穿过体内各处,使得言行符合一致。如此一来,自是加深无比印象。寇英杰陡然识出老人用心之良苦,大生感激,由是体会出此精湛武术心法之难能可贵,一时福至心灵,乃能尽情领会吸收。

    郭老人按其所说导引寇英杰功行一回,由于寇英杰之心领神会,竟然顺利通行无阻。

    一气畅行之后,郭老人睁开眸子,十分欣慰的道:“想不到你质秉如此之好。”他长叹了一声,又道:“我由二十七岁出道江湖,即得郭氏不传之秘,此后数十年无日无刻不在存心想物色一个能够传我绝技的弟子,可惜数十年事与愿违,乃至蹉跎以至今日现在总算遇见了你!”

    寇英杰一怔道:“前辈莫非门下未曾收有弟子?”

    郭白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现今这两个弟子,并不能如我之意!”

    顿了一下,他十分感慨的道:“若论你这两个师兄,质秉并不比你差,只是心性和你相较,可就差远了”冷冷一笑,他咬了一下牙齿,道:“我生平最恨恶的就是心性狡诈,喜欢卖弄聪明的人。但是茫茫人海,要想找一个心性聪明,质地俱佳,而又忠厚老实的人,可就太难了。”郭老人脸上带出了一片伤感,呐呐的道:“这也就是我直到临老垂死之前,尚还要找寻一个传人的原因。你那两个师兄,虽然已得我生平绝学,但是却非是我足以信任之人,有几样功夫,是不能传授给他们的。倒是我那可爱的女儿,”一提起他女儿来,郭老人那张蜡黄色的脸上,情不自禁的带出了一片和蔼的笑容,似乎只有他这个女儿才能是十全十美的。

    寇英杰心里忽然一动,想到了在沙地里拾到的那个晶瓶美人。

    他正待以此询问,郭老人却发出了一声叹息道:“有些话,我们等一会再谈!”

    寇英杰点头称了一声:“是!”郭老人道:“由于时间的短暂,我只能择要以本门心法要诀相告,至于实际的运用,却要靠你的旁敲侧击和心领神会了。这个工作看似容易,其实不易。不过,我却对你寄以信心!”说到这里,他吐了一口气道:“老子曰‘专气致柔,能婴儿’,这就是我郭门的武术菁华!”顿了顿又道:“寇贤侄,你要切记,有了这个柔字的体验与认识之后,才能登入我武术的堂奥!”顿了一下,他又引辟道:“柔能克刚,舌以柔存,齿以坚折,技击更是如此,物之生机勃发者,莫不如此,反之则死!”

    接下去,他坐正了身子,十分庄严的道:“本乎此,我现在就传授你十一字心诀,你目下只须暗记,我另有东西送给你,参合习用,不出五年,天下无敌矣!”在说这些话时,他语音颤抖,但神情极其兴奋。

    寇英杰亦打起精神来。老人手指杯盏道:“水!”昏黯的灯光下,只见他面色浮现出一片红光,显得神采奕奕,只是一双嘴唇,却是现出枯干的裂痕,寇英杰颇晓医理,看到这里心中一惊,得悉不是好兆头。

    郭老人接过了茶盏,呷了一口,忽然他眉尖一耸,道:“有人来了!”

    寇英杰下意识的即想挥掌熄灯,可是却为郭老人一把拉住:“不要紧!”郭老人脸上十分泰然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现在觉得很好,没有人能不利你我,不用怕!”

    寇英杰对于自己的惊惶失措,反倒觉得很惭愧,当下应了声:“是!”郭白云道:“来人必是宇内十二令人物,除了铁海棠以外,别人皆可不惧!而铁海棠已为我‘无相音波功’伤了六神中枢,就算他武功再强,也不是数日之内所可复元,因此判断,绝不是他本人来此!敌人当前,越要镇定,不可张惶!”

    寇英杰对于老人在重伤之余,尚有如此镇定能力十分折服。

    就在这工夫,他耳朵里已听出了门外传来了一阵子凌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显示出来人似非少数,隔着银红窗纸,犹可见灯火光华频频闪烁。

    即听得一人口音逼迫着道:“说,在哪一间房子里!”

    “大爷就是这一间!”说话的人显然是客栈内的一个小二。

    紧接着一个苍老口音的人关照说:“不要难为他,放他走!”一阵脚步声,显示小二已脱离现场。

    那个苍老口音的人遂又道:“这屋子还亮着灯,人大概还在里面,刘亮,叫门!”叫刘亮的人大声应着,即行来到了门前,用力的叩了两下门。

    寇英杰霍地站起来,就要去拔悬在屋梁上的那口如意软刀,床上的郭白云却摇了摇头,意思要他稍安勿动。

    那人嘴里喝叱着道:“相好的,有好朋友来看你了!”话声出口,足下一用力,只听得“咔喳”一声爆响,房门顿时被大力踹开,火光一亮,已有两个人率先扑入房内。

    寇英杰就在房门破开的一刹那,已自纵跃起,把插在横梁上的那口如意软刀取到了手中,却见夺门而入的,是一双黄衣大汉,正是金漆座船内那般打扮模样之人。

    两个黄衣大汉,似乎不曾想到房内的寇英杰与郭白云如此好整以暇,见状都不禁怔了一下。当然他们两个并非主要人物,身方扑入,即行向左右闪开一旁。

    就在这一双黄衣人身子方自向两下一分的当儿,当前人影一闪,一个身着蓝衣的矮小老人,已然当门而立。来人拱背勾首,双手过膝,生就着一双三角眼,一对招风耳,正是寇英杰前此在上都河边所见,由金漆大船下来的那个老人——鹰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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