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棠闭着眼,他几乎不敢去看顾雪衣此刻模样,向来冷静心湖在这一时掀起滔天大浪,越想,便越是疼的无以复加。
那时候太初长老殷殷相待,听闻他欲往南荒取石铸剑,愿以鲛人、仆役为赠,以助他下南荒。
满堂等待,年龄殊异,唯见容华秀色,几欲迷人眼。而那时他身上带有一颗取自渊山的避水珠,于是无视了年幼鲛人渴盼眼神,径直拒绝了长老提议。
顾雪衣却微微笑起来,眉眼在一刻间,舒展到极致,浓如墨,净如雪,仿佛如初见。
“是我啊……”宛如叹息一般,“公子,那时候,我就记得你了。”
而傅少棠,却并不记得他。
少年微微含笑地望着他,柔和眉目宛如春水,浅浅荡漾着,似无声无息的安慰,让心头怒气慢慢下沉。
然而到最底的一瞬,蓬勃怒气,却化作了满腔满腹的涩然。
“……我一直以为,是在陨星川上。”手迟疑的抚过少年眉目,那一点涩意拖拽着他的手,似要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七年前的太初门内,两年前的陨星川上,前后两次相逢,却相隔了整整五年。
在那五年里,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眼中酸涩不堪,攀附在肩上的那只手在这时缓缓下滑,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脊,另一只手却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傅少棠向来以为自己无所畏惧,然而在此刻,心底,竟有一点点微不可寻的惧意。
“不是的。”顾雪衣摇头,浅浅笑起来,“是在太初门里,公子。你不曾记得我,我却记得你……陨星川上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将你认出来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怅然:“可惜啊,公子……你大概,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我逃到陨星川的时候,已经要坚持不住了,都想放弃,让他们捉我回去,却偏偏看到你……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在陨星川遇到你有多欢喜,一点都不敢相信,虽然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谁的……后来,你出身在渊山,而我却是在南荒,想要去北漠找你无异于登天,却真的在木城见到了你……”
一瞬间,过往里少年无数次重复的话语在傅少棠耳边浮现,那么多次的强调,一如昨日:“我愿随侍公子左右,端茶倒水,做牛做马,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公子于我,何止有一命之恩!”
那一瞬间脑内轰隆作响,几乎不知是何感受。傅少棠颤抖着扣住少年手腕,掌下脉搏有力而急促,一下一下,击扣在他心口。
那么柔弱而单薄的少年,却在那般艰难境地里一直活到逃出生天。倘若在太初里自己视而不见,倘若在陨星川上自己袖手旁观,倘若在明月楼里自己置身事外……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那一时,脑子里只有空白。难以想象的后怕攫住了他,仿佛再临那狂海惊澜里,身体浮浮沉沉,将要永坠深渊。
无边混沌,无边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