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此时已是恨极,她怎么可以那样的轻描淡写?那样的镇定自若?
只听沈青蔷顿了顿,再次重复道:“太子殿下,您请回吧。”
董天启干笑两声。却向前踏出了一步,斩钉截铁道:“母后,父皇已经死了,是不是?”
沈青蔷依然神色凝定:“殿下,请勿妄语,还望谨慎为是。”
董天启又向前踏出一步,冷笑道:“我就是‘妄语’了,那又怎样?我还想问你呢,白妃娘娘,您擅自闭锁太极宫。不准众人出入。究竟该当何罪?”
沈青蔷忽然叹息一声,一直隐于袖内的素手微翻。寒芒立现——在她手里,赫然握着一柄出鞘的匕首。皇后娘娘轻抬凤臂,刀尖直指喉管,虚点在肌肤上,缓缓道:
“殿下,您既然不信本宫所言,那也没什么,您请进吧不过,在您迈过这道殿门地那一刻,便是本宫血溅五步之时——本宫既有负陛下所嘱,自然也忝居人世。”
董天启迈出地步子立时僵住,只听见满口地银牙咬地咯咯作响,冷冷道:“你真地以为真的以为我还在乎你的死活么?”
沈青蔷的声音也微微有一丝颤抖,却忽然拔高了一层,斩钉截铁道:“死一个苟活于世的女子,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在乎的只不过、只不过这逼死母后之名,留诸青史,不大好听罢了。”
——董天启望定她,心中有恨、有怨、有怒更有几难自抑的哀愁。
“你狠!”他拼命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沈青蔷,你以为我真地不敢杀你么?我恨不得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呢!我真想剜出你那颗心来,看看它究竟是不是是不是铁石铸成的!”
***
沈青蔷定定望着董天启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方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八风不动的神情。她缓缓转身,将匕首收回袖中,伸出手来在心口上轻轻抚过——那只手滑落下来,紧紧攥住。
现下没有时间给她解释,更没有时间用来倾诉和回忆,她已走上了这条路,就注定一关一关闯下去,再也不能回头。
沈青蔷轻移莲步,转过屏风,向内殿而去。一进门,赫然却见十二名太医齐齐站成两排,二十四只眼睛统统落在她脸上,目光灼灼。
为首的太医令唐豢当先说道:“娘娘,此时太子殿下是否就在殿外?娘娘为何不宣他进来?”
沈青蔷淡淡道:“陛下数日前便有言在先,二龙各居其位,不得相见。本宫只不过奉诏行事罢了。”
唐豢道:“娘娘,陛下此症危急,即使不能宣见太子,也应当立即汇集百官、商议对策才是。”
青蔷却置若罔闻,只道:“既然陛下病症危急,诸位供奉不好好想一个方子出来,反而聚在这里责问本宫的行止,这又是何道理?”
唐豢立时语塞,直气得脸色紫涨。沈青蔷不再理他,径直走到御榻边上,帐中躺着地那个人,头上、手上扎满了寸许长的银针;隔了许久,胸口才微微起伏一次——靖裕帝还活着,却只是活着而已。
唐豢咬牙奔到榻前,一双眼幽幽似装着鬼火,话中之意丝毫也不客气:“皇后娘娘,此事干系重大,绝不是您说怎样,便能怎样的。”
沈青蔷朗然道:“唐大人,的确如此。事关万岁安危,自然不可轻忽——但,万岁有诏予我,本宫不过奉诏办事罢了。”
太医令不肯放弃,追问道:“敢问娘娘,诏在何处?”
沈青蔷猛然回过头来,对他森森一笑:“万岁的‘遗诏’,太医令也有‘兴趣’不成?”
——唐豢哑然。其余的十数名供奉更是个个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自摇头而已。
沈青蔷深吸一口气,续道:“尔等从医,自当以万岁的御体为要,余下诸事,便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了”
唐豢恨恨答道:“娘娘教喻的是,”却犹不死心,又道“那可否请娘娘颁一道手谕,令微臣随行的弟子们可以去往太医院取些药材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沈青蔷点头道:“那是自然,本宫准了。你将所需之物以纸笔记录停当,本宫定当遣人为大人去取。”
唐豢再也按耐不住,当即怫然变色,道:“娘娘,微臣敢问,您将臣等扣于此地,究竟意欲何为?”
沈青蔷不急不恼,反而微微垂下头去,唇边溢出半片笑晕,回答:
“陛下若有什么万一,本宫自会带着你们十二位大人,一体相从于泉下——唐医令,本宫地‘打算’,不过如此而已,你可听明白了?”
***
沈青蔷长舒一口气,却半刻也不敢停歇。她昂首步出内殿,只觉得两个肩膀僵硬如木,几乎已没了知觉。
玲珑自帘后转出,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娘娘,办妥当了。”
沈青蔷微微点头,取出那柄匕首,以宽大地衣袖掩住,递在她手里,口中道:“好这个给你。”
玲珑犹豫着想接,却又推开,口中道:“还是娘娘拿着吧,说不定有用的”
沈青蔷一笑:“‘以死相逼’这一招只能用在太子身上,也只能用这一次罢了我不再需要这玩意儿了?难不成留着自裁么?”
玲珑倒笑了,接了过来,妥善收好。续道:
“奴婢多买了几个人,叫他们放出风去,只说是求神祈福地办法。王公公果然病急乱投医了,二话不说,便叫人赶置银红宫灯,最晚明日,便能在宫城的九门上统统悬挂起来”
青蔷又一笑:“玲珑,多亏有你。”
玲珑也是一笑,那笑容却倏忽变成了伤感,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可是娘娘真的有用么?”
沈青蔷笑容不变,却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呢,也许吧陛下眼见是挨不了几天了;各尽人事,但凭天命罢了”
——曾几何时,你曾对我说过,若我想要见你,便在我住的地方悬上一盏彻夜不熄的明灯。那样,无论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一定会看到,一定会来的。
青蔷不语,将手伸进袖中,抚摸着那个细细的金镯。
——你曾经自绝地中将我救起,也曾经陷我于更大的绝境;那么这一次呢?你是我的救星,还是催命的天魔?抑或者,我们,便从此永远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