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坦坦荡荡,直直白白?
胡昭仪微眯着眼,笑望她。忽然道:“你们成天到晚这样过日子,难道不觉得累么?”
沈青蔷只觉有一把小刀子猛地戳进怀里,一颗心紧缩起来,连声音都变了:“昭仪娘娘,您说什么?”
胡昭仪呵呵笑着,说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你连这个都不懂的话,我倒真有点同情你了”
青蔷哑然。
——她地确是不懂的。她早已习惯了瞻前顾后、察言观色。早已习惯了尽量七转八弯不留痕迹地将别人引向她的目的地。事事提防,事事怀疑,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敢相信累么?还是早已习惯了这份劳累,麻木到连“累”的感觉都消失了?
她只觉在胡昭仪面前,自己的舌头仿佛都打了结,再也不听使唤。迟疑半晌,方才犹犹豫豫重复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怎么可能呢?”
胡昭仪哈哈一笑,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可能?除非你太过贪心,一样都不想舍,一样都不愿丢;嘴上说着无欲无求,实际上却跟个守财奴一样,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全了长此以往。自然像只冬天里冻坏的猫崽子,你一碰它,它浑身地毛就全都竖起来了,瞪着眼睛冲你呜呜叫。”
冬天里冻坏地小猫崽儿?
——在别人眼中,难道自己一直就是这么个可悲可怜地样子么?
***
昭华宫一行,终于是一无所得。胡昭仪轻轻巧巧一句“天顺是陛下地皇子,陛下要带他走,我可不敢留”便将一切事情统统推卸。在坦白到不可思议的胡昭仪面前,沈青蔷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笨拙的小鬼,被人戳破了自作聪明的伪装,顿时满面羞惭、手足无措。那感觉真的很不好,只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骤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她不敢爱也不敢恨,被命运驱赶追逐到今天这步田地,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心”害怕那必然到来的“失去”么?
沈紫薇从来都不惧怕“失去”她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杀人哪怕疯癫。始终念念不忘她地爱情;靖裕帝也从来都不惧怕“失去”他的伤恸和追悔在这十四年里早已无限滋长,最终覆盖整个皇宫,无所不在,哪怕他所有的妃嫔和儿女全都被这伤恸和追悔的阴云吞噬,他也毫不在意,目光永远坚定地落在记忆深处,那个业已消亡的女子,和他注定无法追溯无法挽回的过去的美妙时光之上
——他们的悲哀和欢喜,都是那么残忍而鲜明;但至少,他们地确是有着悲哀与欢喜的而自己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脸上的表情,赫然只剩下虚假与苦笑了呢?
在回去太极宫的路上,沈青蔷一直沉默不语。身边随着的从人,只当她在为胡昭仪的无礼而暗自生气,生怕触了霉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翟车走到半路,沈青蔷忽然一掀车帘,吩咐道:“且住,本宫要去瞧一瞧流珠殿地沈昭媛——带五殿下一起去。”
随车的从人顿时停步,面面相觑,各自踌躇,却终是不敢违拗贵妃娘娘的吩咐,车子调转,绕过太极宫,径直向西而去。
——姐姐,无论如何,天顺都是你的儿子;即使你疯了,即使你已认不出他来,但若能见上一面,定然也会欢喜的吧?
——我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贵妃娘娘”实在不知道能当到何时;但片刻的欢喜也是欢喜,能叫你们母子见上一面,总也是件好事。
***
此时的沈青蔷却不知道,就在她乘着宫车绕路而去的时候,临阳王董天悟所乘的软轿正好落在了太极宫地宫门前。
御前总管太监王善善早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轿前,口中喋喋不休:“王爷,您可回来了!老奴方才还听那些作死地小崽子们胡言乱语,说您染了风寒,病在路上,凶险万分呢!可把老奴给吓坏了。这不,正担心呢,您就来了,果然是虚惊一场哼,那些乱传话的狗崽子们,瞧我不打断他们地腿!”
一番话说完,轿内却无声息,许久,才传出两声闷咳。依稀确是董天悟的声音,却沙哑低沉,从轿内传来:“王公公,父皇呢?”
王善善倒一愣,怎的?难不成武功盖世的临阳王,还真病了不成?忙答道:“陛下在御书房,召了好几位大臣商议事情呢,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轿中人“嗯”了一声,又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那沈才人,不咳咳贵妃娘娘呢?她在么?”
王善善听他真的咳嗽起来,看来果然是病了。谁能想到呢?才出去几天功夫,就病得这么厉害一边暗自思村,一边絮絮道:“贵妃娘娘带着五殿下,去东边昭仪娘娘处了。殿下,皇上和贵妃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呢,您自然不舒服,不如先进殿歇一歇,老奴吩咐人给您把药煎上,这些供奉们,太也没用了”
轿中人又是一阵咳嗽,方道:“也好。”
两旁立时有从人上前,替董天悟打起帘子,伺候临阳王自轿内出来。一直满脸堆笑的王善善,那笑容忽然僵住。
怎会如此?一向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大殿下怎会病成这个样子?整个人赫然瘦了一圈,憔悴不堪简直便像个纸人,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