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七月初八这一日,京师的天空晴朗无云,蝉鸣阵阵,朝阳还未升高,却从清晨起便闷热不堪。嬷嬷李氏穿着洋红对襟小袄,带着三四个宫女太监,站在宫门外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身形遥遥出现。
“唉呀殿下”李嬷嬷如往常一般立时嘈吵起来,急急奔上前去“您怎么去了那么久?那些做死的奴才们个个是榆木脑袋,连句话都说不清。老奴非诏不便进去,可快要等杀了!”
董天启听她絮絮说着,脸上不动声色,径直入内。身后随着一名侍卫,手中捧定朱漆丹盘,明黄的缎子上放着一只青云香囊。
李嬷嬷连忙赶上去接过丹盘,口中犹自喋喋不休,只道:“殿下不知道,您去了这一晚,里头倒有各式各样的谣言传出来,老奴也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万幸,您总算是回来了。”
董天启突然驻足,目光老辣,狠瞪在她脸上,口中笑道:“嬷嬷,您是这宫中消息一等一灵通之人,事态紧急,不必再乔张作致了,有什么话,径直说出来就好。”
李嬷嬷话音一段,脸上却立时换上了一副肃然神情,垂首敛容道:“既如此,老奴明白了,殿下先请入内吧——老奴也正有话,要对殿下说呢。”
董天启再不耽搁,昂首入殿,李嬷嬷毕恭毕敬随在后头。直走过两层门,来到一间净室之内,只剩下彼此二人,董天启便开门见山道:“嬷嬷,你拿上我的令信,遣人去宫内联络心腹之人,暗将平澜殿四处岗哨换过,我好行事。”
李嬷嬷一愣,犹豫着答应了,却终是不动身,反问道:“殿下您究竟想怎样做?还请明示老奴才好。”
董天启冷然望她,冷然说了四个字:“李代桃僵。”
李嬷嬷闻言色变,厉声道:“不可!绝对不可!万岁既已下旨,自然不会任殿下胡闹。此事若发,咱们十数年的心血,岂不是要被那个女人毁于一旦?”
董天启咬牙道:“嬷嬷,你可知道父皇为什么一定要处死青蔷?她今次本是与与临阳王深夜相约的,却不巧遭我撞破——她若死了,此事定然会就此平息下去,那岂不是正中临阳王的下怀?我怎能如他所愿?”
李嬷嬷果然语塞,怔然思忖良久,方道:“殿下,那也不能拿咱们的前程性命冒险”
董天启却毫不理会,径直道:“嬷嬷,你为什么不这样想:临阳王今日将她弃之不顾,她能没有怨恨?我们若能救下青蔷,她能不心存感激?咱们苦于找不到那人的把柄,如今这大好机会送上门来,又怎能轻易放过?”
李嬷嬷却依然犹豫不决,踌躇道:“可是此事实在太过冒风险,稍有不慎恐怕”
董天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自古至今,成大事者,谁能不冒风险?嬷嬷你不是常说,堂堂帝子,当有大气魄么?”
李嬷嬷面有难色,低声道:“殿下老奴是老了,皇后娘娘留下的这些人手,老奴也早该交还殿下,任殿下调用了只是,老奴实在不放心。若您真的是为了临阳王,而着意救回那个姓沈的女人,老奴自然没有话说;可倘若倘若您是存着别样的心思,为这样一个女人断送一切——老奴斗胆说一句,您太傻了,这根本不值得!”
董天启脸色微变,沉吟片刻,轻声道:“我是很喜欢青蔷不假,我曾经那么信她,只信她一个可我并不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却在背地里做着苟且之事——嬷嬷,这些年来,你一直照拂我,你还不知道我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么?我如今对她对她呵呵,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李嬷嬷见他满面戚容,心下不免叹息一声,满怀刚硬立时软化,只道:“殿下,沈家的女人从来如此,您也不必挂怀老奴知道殿下最是懂事明理的,如今觉悟,还不算晚。便依殿下的意思办,咱们手脚严密些,也就是了。不过这‘李代桃僵’的人选倒要仔细斟酌才是”
董天启面色宁和,没有半分犹豫,亦没有半分勉强,脱口便道:“这可有什么难的?你先去布置,巳时一过,我便携上御旨,带锦绣去平澜殿——她们两人身量样貌本有几分相似,定能做得滴水不漏,万无一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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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正时分,董天启沐浴更衣,带了三五个从人,复出了建章宫。他将那香囊与锦绣捧着,嘱她千万小心。小姑娘满脸烂漫,全然不知自己此去,只不过是为了做个替死鬼而已。见太子殿下唤她,还特意装扮一新,将几多簇新的金花、几根华丽的珠簪横七竖八插了一头,淡淡点了胭脂、描了眉——谁料,董天启只瞥了她一眼,便皱眉道:“重新洗脸去。还有,那满头啰哩叭嗦的玩意儿,都给我拔掉!怕人记不住你么?”
锦绣愕然“女为悦己者容”怎么也会有错了?心下不免颇觉委屈,却不敢违拗太子的吩咐,果进去草草洗了,复换成了一件再朴素不过的制式宫裙,胡乱挽了头发——待要出门,望了望梳妆匣里琳琅满目的珠玉,终是不舍;还是取了一件略大些的翠镯,戴在腕上,向上撸了撸,涩住前臂的肌肤,不至于滑脱下来,自己颇为得意的一笑。如此复将大袖垂下,外头看去,果然毫无痕迹。
董天启也只随意打量了两眼,便道:“走吧。”锦绣略红了脸应了,毕恭毕敬捧了那香囊,随太子殿下入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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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平澜殿内,杨惠妃正在嘱咐沈青蔷道:
“妹妹,咱们计议既定,姐姐便先走了。你放心,到时候自然有人在那里接应,你一切听他吩咐,先躲过这迫在眉睫的大难再说一旦陛下祈祷完毕,离了碧玄宫,姐姐一定想方设法安排你们相见,让你当面剖析自己的冤屈之处——总之一切交给姐姐,你依计行事,尽管安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