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裕十三年十月二十日的那****,许是沈青蔷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但在这九重宫阙之内,命运因这****而赫然改变的,却绝不只她一人。
玲珑裹着那件湖绿色的羽缎披风,捧着香炭早已烧尽的手炉,抬起袖子半掩着脸,回到了平澜殿。虽合称是锦粹宫,但紫泉、流珠、平澜三殿其实分而居之,中间隔有水榭花池等草木景观,彼此间有飞桥相通。她此时便缩身在一弯飞桥之下的死角里,拼命捂着嘴,眼泪一滴一滴的无声落下。两位巡更的内侍从咫尺之外经过,昏昏欲睡地径直向前走去,根本没有向她这边投来一眼。
鸡人远离,玲珑却并未立即起身,她的眼泪反而落得更凶了,眉头紧蹙,浑身微微颤抖好一会,才缓缓走出来,仿佛浑身失去了气力一般,扶着墙,拖着脚,慢慢转到了平澜殿南院侧厢的一扇小门前。
门没有落锁,玲珑一推即开,她闪身而入,合上两扉,迅速从里面将门插好,反靠在门板上喘气。那眼中的泪依然没有止却,簌簌的、持续流淌。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居所的正门前高高悬着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值夜的太监小乔子趴在灯下的一张矮桌上,睡得正香。玲珑胡乱擦一把眼泪,努力稳定心神,正想无声无息地绕去后门,冷不防小宫女点翠端着一盆残水出来,看到小乔子,跺脚骂道:“这偷懒鬼!”一转头,便看见了玲珑。
“哎呀姐姐——”点翠一句话没有说完,已被赶上前来的玲珑死死捂住嘴。
“别响!”她低声道“主子呢?”
“回来多半个时辰了,还问起你呢,非要等你。我们好说歹说,才刚伺候着梳洗完,这不——”点翠小声回答,努努嘴,示意玲珑看自己手里。
“主子说什么了?”玲珑哑声问。
“说什么了?没说什么啊!只说要等你哎呀姐姐,你怎么把主子的衣裳穿去啦?”门外灯光昏暗,点翠这才看清,顿时一惊一乍的。
玲珑还未回答,已见染蓝又从房内出来了,脆生生道:
“主子问是玲珑姐姐回来了吗?叫你进去哪!”
沈青蔷已卸了妆饰,散了发髻,只穿一件家常的月白中衣,披着绣有寒梅闹雪图案的缎面夹衣,倚着床栏坐着;染蓝方才正为她梳发,满把的青丝便如流水一般披泻一侧——人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冷冷望着。
玲珑亦不动声色躬身施礼道:“玲珑回来了,主子万福。”
青蔷吩咐点翠、染蓝:“你们两个下去吧,不用伺候了,这里有你们的‘玲珑姐姐’”又转头对玲珑道“你这样穿很标致,过来我瞧。”
玲珑略一犹豫,便走了过去。沈青蔷看得分明,她便挽着那日曾梳给自己的“望仙髻”发丝微有些散乱,右鬓戴一朵半谢的秋海棠,左边髻尾则飞着一只嵌金绿玉蝴蝶——正是她的蝴蝶对簪之一,不知何时竟也被玲珑拿了去。
青蔷明明有满腹的话要问、要说,一时间却一句也问不出、说不清。她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几乎无法自制——她一把从玲珑鬓边拔下那只蝴蝶簪,狠狠地摔在地上,口中道:“你难道就从未对我讲过一句真话?!”
簪子落地,蝴蝶身上的大块翠玉激飞而出,摔成碎屑。门外的点翠、染蓝听到响动,急忙开门便要进来,青蔷已断喝道:“滚!全给我滚!”
两个小丫头的头刚伸出门框,即刻又缩了回去,门重重关上。
沈青蔷坐在那里,气喘吁吁,眼泪忽地涌出,竟然哭了。
玲珑依然不动声色,屈膝跪倒,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折好,整整齐齐摆在自己面前。昂首道:“没错,今日我的确假扮主子,私藏了首饰衣服,主子随便责罚就是。”
青蔷怔怔望了她良久,随手擦擦眼泪,道:“你究竟想怎样,直说吧。”
玲珑摇了摇头,斩钉截铁一般回答:“我是有一件必做不可的事。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那件事——但我今日不能告诉你。”她此时已断然改了口吻,不再自称“奴婢”或者“玲珑”也不再称呼青蔷为“主子”
青蔷恨声道:“不能告诉我?你扮成我的样子,鬼鬼祟祟深夜游荡,要是让人看见了,你做出的事统统都要算到我头上——你竟然还有脸振振有词,‘不能告诉我’?”
玲珑道:“我不会拖累你的,你放心好了。”
沈青蔷怒极反笑,冷冷道:“你若是存了飞高枝的心,其实也不用这么罗嗦,我自然会对沈妃娘娘说,待皇上有兴时,荐了你去,必叫你做个‘主子’便是。”
谁料玲珑的笑声更冷,竟是刻骨奇寒:“你道我想这个?呸!那样不干不净不要脸的‘主子’,就是皇上亲手端在我面前,我也不要!”
青蔷一怔,却道:“你也不用假撇清!你倒说说看,一不为扮我的样子装神弄鬼,二不为讨好承恩,你大半夜的尾随皇上到园子里去,又为的是什么?若不是我叫杏儿”
沈青蔷的话还未说完,玲珑已猛然立起身来,大声道:“杏儿?你还有脸说‘杏儿’?是,我们作奴才的,在主子眼里不过是一条狗——我们连狗都不如!那又怎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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