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
虽然没说,但楚天涯知道,焦文通也有些犹豫了。刚才姚古有一句话刺中了要害,河北,并不是属于河东义军的战场。小苍山那里正摆开了营盘准备和金兵决战。
沉默。
楚天涯踱了几步,说道:“没错,上将军楚天涯,并不属于河北。但是,他属于大汉民族。”
焦文通与姚古整齐的一怔。
楚天涯略微一笑“我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官冕唐皇,以显得我有多么伟大。但是细下一想,还真是这个理由。是它促使我一步步的从龙城太保,走到了今天,成了万人之主。试想,如果不是担心自己成为亡国奴,早在去年我就脚底抹油的逃离了太原,何苦把脑袋别在腰竿上,跟童贯、耶律余睹、完颜宗翰那些人玩命呢?我不想做亡国奴,没人想做亡国奴!亡国的上将军,也是亡国奴!”
焦文通与姚古再一次沉默了。他们心里都清楚,在朝廷、官家、康王,包括许多的官将仕人们看来,楚天涯都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草寇响马。不管楚天涯做什么,就算他跪下给官家磕头,那些人也会认为楚天涯是想借着磕头来刺杀谋害官家。
就算楚天涯一直在抗金救国,那些人也只认为他是在造反作乱。换到现在,楚天涯要打真定,完完全全是为了大宋为了民族,那些人根本不会领情。反而,会把他当作一个妄起边衅的民族罪人。
这就是汉人的劣根性。就连我们最正直的史官在记载正史时,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劣根性。为贤者讳,相对的就是尽可能的把罪人抹黑。在宋人记载的史书里,女皇武则天从一生下来就是恶毒的,甚至祖上几代都是卑贱的,原因就是他颠覆了男权,做了女皇帝。往上逆推,那么她所做一切就都是恶毒yin浮不可原谅的,她喝水呼吸都是错,甚至包括她外婆都是yin|荡无极。
焦文通与姚古知道楚天涯在走上一条什么路。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在往这条路上走,与一切传统的观念为敌,与天下为敌,一意孤行从不回头。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超乎常人的豁达。纵观史海,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这样的宠辱不惊呢?
楚天涯,远没有焦文通与姚古想得这么多。原本他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的思维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不同。宋人尊奉的许多教条,在他看来是都是迂腐可笑一文不值的。比如说国难当头时的丁忧,比如说现在,一次合理的有意义的军事行动,牵扯到祖宗十八代。
“你们都没意见了是吧?”楚天涯突然道。
焦文通与姚古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不管他们是否心甘情愿,都点了点头。
“那好,干他娘的真定!”楚天涯一巴掌拍在了地图上。
姚古顿时哭笑不得,小心的问道:“上将军,姚某斗胆想问。打下了真定,当如何?打不下,又当如何?”
楚天涯就哈哈的笑:“打不打得下,都不重要。只要能达到打草惊蛇的目的,那就都行。打不下当然是跑!当然,打下最好,我就以真定为据,和金国的耗上了。耗得不行了,我就开溜!”
“万一溜不掉呢?”姚古正色道。
“那就去死。”楚天涯笑眯眯的道“谁都只能活一辈子,早死晚死都是死!”
“上将军莫要用这种轻佻的玩笑话来敷衍姚某。”姚古苦笑不迭的道“姚某知道,单从军事上讲,攻打真定的确是一出好棋。非胆大包天的军事奇才,想不到在这种时候以攻代守、主动去打草惊蛇。但是,金国早已恨死了上将军。一但得知上将军又打了真定,金人一定暴跳如雷,誓死也要灭了上将军而后快。到那时候,很有可能会有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兵力,来真定围剿上将军!——上将军若有闪失,河东休矣!你就不想想你的十万弟兄、你的娇妻美妾?”
“不想、不能想!上了战场还想这些,只会死得更快!”楚天涯摆着手笑“如果金国真的派来这么多兵马收拾我,那就再好不过。你想想,原本这些兵马是要直插中原腹地、去灭亡大宋的,现在转过头来打我了——这不正好嘛!我等八千死士就吸引了这么多的兵力、打乱整个金国的军事计划、绊住他的主力大军,多值啊!别说,我还真担心他不来呢!”
姚古双眉紧锁的点了点头“没错。光从军事上讲,这的确是大赢的局面。上将军,的确是少有的鬼才啊!——但,如果打不下真定呢?不光是我们暴露,就连康王也要暴露了!”
“那也好啊,那正是我要的!”楚天涯仍是笑眯眯的“彼不仁,我不义!康王那小子那么没义气,我还顾着他干什么?暴露了才好,到时候他想不跟我合作都难!”
“这”姚古哭笑不得“这是否太阴损了一点?”
“不阴损,怎么做响马盗贼啊?”楚天涯呵呵直笑“等着吧,金人和康王,都没什么好日子过。我楚天涯既然来了河北,就没打算让这地方有片刻的消停!这地方,要越乱越好!只有乱起来,才能引起朝廷的重视、中原才不会疏于防范!就算朝廷是要征调兵马越过黄河帮助女真人来收拾我,那也终归是紧张起来了,对吧?——那么,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主公,请下令吧!”焦文通突然一抱拳“闲话何须多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论沽名钓誉,主公远不如其他。我等弟兄追随主公,也万万不是为了此等虚名。若能干出半点有用之事,便可慨然赴死!”
“好。你去召集众头领来议事,我等细作安排。”楚天涯说道“姚都统,这里已经没有你什么事情了,我马上派人送你回太原。”
“我”姚古很想说,他也想和楚天涯一起去打真定。
楚天涯微然一笑,摆了摆手制止了他“姚都统,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能随我来到此地,楚某已经十分感激了。你在太原还有自己的份内之事要办,不能久离。”
姚古的神色顿时黯然,他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姚古也是男人、更是热血慷慨的军人!他也很想如同楚天涯这样,抛开一切世俗的束缚与羁押,慷慨激昂矢志无前的去做自己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
但是,姚古毕竟只是姚古,做不来楚天涯。
这一时刻,姚古突然很羡慕楚天涯。羡慕他的年轻,他的鬼才,他的见识与胆魄。最主要的是,他的洒脱不羁与心无旁鹜的永往直前!
“男儿当如楚天涯!”姚古微皱眉头,眼神深遂的看着他,说道“虽朝生暮死,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