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编制得并不精细的柳条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上鸡蛋,再盖上一条小小的棉被,精细得就像是在对待一群孩子。
笃、笃、笃、笃。那是拐杖捣在地上的声音。
叩、叩、叩、叩。那是敲门的声音。
然后必定是个老太婆阴森的声音:“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只要不回答,那声音就会一直问下去“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要是别人回答了,那声音就会消失。
如果他回答了,那个老太太就会站在他的面前,拎着那个筐子,一遍一遍地说:“家养的鸡下的,好吃呢,家养的鸡下的,好吃呢”
每夜每夜,醒来时都是一身的大汗,分不清刚才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可是他从此害怕了鸡蛋。
看到鸡蛋就想吐。
***
温乐源换了鞋,刚出公寓大门,温乐沣的声音就从阴老太太房间里追了出来。
“刚才姨婆好像还说了个什么,你没写上是不是!”温乐源看了看手里的小纸条,回应:“总共十样,数目对不对?”
“是十一样!十一!”阴老太太的声音也追了出来。
“唉呀!”温乐源不耐烦地吼“每次都这样!下次等你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屁话!”阴老太太中气十足“我老咧!记性不好不可以原谅么!想起最后一样没哈?”
温乐源数了数单子上的东西,又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吼:“还有一样是鸡蛋不?”
阴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叫:“啥是鸡蛋布?”
“我说是不是鸡蛋!鸡蛋!”
“你刚才说鸡蛋布!”
“我说是鸡蛋不!”
“鸡蛋不,鸡蛋不,就是鸡蛋不!”
“鸡蛋布,鸡蛋布,鸡蛋布,鸡蛋布哈,比你多一个。”
“死老太婆”青筋
两个人越骂越起劲,从越窗对骂逐渐升级,最后阴老太太干脆搬了个凳子站在窗口,温乐源更是扒在窗户上,为了“鸡蛋布”和“鸡蛋不”的问题争得面河邡赤。
而温乐沣呢?这种吵架实在太无聊,他早就躲到一边去干自己的事了。
“啪”!
温乐源愣了一下,摸摸自己脑袋,一团烂纸
抬头,发现三楼有个窗户开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手里还拿着一小捆卷成细长条的报纸,怒冲冲地吼:“烦死了!那么喜欢鸡蛋,就吃鸡蛋噎死去!”
砰!窗户关上了。
温乐源看着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气得说不出话来。
相反地,窗户内的阴老太太狂笑,声音刺耳已极
“那个臭小子是谁!那个臭小子是谁!那个臭小子是谁!”温乐源气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我非告诉他家长!看他爸妈不打死他!”
“他是301的小孩。”温乐沣翻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
温乐源大喜,扭头就往外冲:“我现在就告状去!哼哼欺负我人老实”
“等一下。”温乐沣放下报纸,冷冷地说“回来,听我说完。”
温乐源做出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乐沣你看我都被打了”
“皮厚,一两个番茄打不穿的。”
温乐源静,温乐源捏兰花指,温乐源扭动。
“乐沣,我伤心了”他娇憨地说。
温乐沣叹了一口气,每次看到这位熊一样的兄长露出这种表情,他就忍不住想杀死他!
“在告状之前,我希望你还是先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
“为什么?”
他很想说,你知不知道你那种貌似无辜的表情其实很欠扁“你知不知道他今年几岁?”
“十二、三岁吧。”
温乐沣摇头:“不对。他今年十六,初中三年级。”
温乐源当即就激动起来:“好啊!小小儿的就不学好!这么点年纪就知道拿番茄砸人了!敝不得长不高等一下,你说他几岁?”
温乐沣两只手比了个十,又比了个六:“十六岁。”
他吼叫的声音听起来还没有发育,从窗户里露出来的肩膀也很细,怎么看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到底发育到哪里去了?
“那种体形难道是吃草长大的?”温乐源猜测,实在不能怪他乱猜,现在城市里的小孩有几个是那样的?
温乐沣知道他的毛病,也不理他,继续说道:“我不太清楚这孩子的背景,只知道他现在和他奶奶一起住,他父母会定时给他寄钱,但这么长时间,我还没见他父母来过。”
温乐源想了想,有些心虚,却不得不死撑:“那那又怎么样可怜的孩子多着呢,我还都照顾不成?那我以后一出门肯定是番茄的海洋”
“你不要强词夺理!”温乐沣生气地一拍桌子“这个孩子很可怜,但以往从来没有这样过。你自己想一想,你住进来这么久,他有没有给你添过麻烦?没有!今天也是你和姨婆不对在先,谁让你们在外面吵架的?在想别人不对之前,你该想想自己有什么毛病,不要和姨婆一样有问题就往别人身上推!”
“今天她又把错误往你身上推了?”
“”默认。
“”无语。
好吧不管怎么样,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拿“尊老爱幼”来换个心里平衡吧总不能真的追着那种老太婆和臭小子要道歉是不是?那样首先累死的可是自己。
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地这么想着。
而且话说回来,一个番茄,算不了什么
现在对他们来说,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们痛苦万分。
每天晚上,大概是到凌晨四点钟左右,公寓的楼道里就会有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同时伴着一个老太太“要鸡蛋嘛,一斤三块”的叫卖声。
正常人都知道,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买鸡蛋,要说神经病有神经病这么规律的么?每天四点钟,每次十分钟,都持续快一个月了
绿荫公寓里本来就是“那种东西”多,再多一个也没什么,问题是这回的时间太过分,淩晨四点啊!那可是睡得最香的时候,被这么没完没了地打搅,谁受得了?一日忍不住,温乐源冲出去打算和那个家伙理论,刚出门,却发现一老太太正好走到自己门前,对他微笑,问:“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温乐源当即落荒而逃。
不是因为老太太长得可怕凭良心说,她不仅不可怕,还很慈祥但就是太慈祥了,温乐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对他太好太礼貌,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对这种人他怎么骂得出口?
连他都这样了,温乐沣当然更指望不上,两个人只好每天晚上等待着老太太的大驾光临
“如果那老太太的事再不解决,我都不想在这儿住了”温乐源绝望地说。
“你打算免费工作?”
“不要!”
“”也就是说,他就是在指望等别人变成活雷锋
但是那老太太为何要不断地回到这个地方来呢?到底这里有什么吸引她,让她不得不一次一次回来?
虽然温乐源铮铮然地说了那些话,但可怜的兄弟二人,却是几周都没接到一单生意,两个人整天在房间里打游戏上网看电视人都快发霉了。
曾坚决表示不会管这件事的温乐源还是没忍住,开始无聊地各房间窜,美其名曰“为了把那个每天晚上騒扰我们大家的老太太赶走这一为民造福的大事而进行严肃调查”
只有温乐沣知道,他只是闲得没事,找借口到别人家去玩。
谤据在各家聊天得到的资料,温乐源汇了一下总,分析出几个还算比较有用的资讯。
首先,这老太太每次来的时间非常固定这一点他们都知道了。
其次,这老太太每次进来的路线也很固定。每天从大门进来,在一楼走一圈,然后再上二楼,走一圈,然后再上三楼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三楼的所有房间转,而是只在301敲几下,然后耽搁一段时间,就拄着拐杖下楼去了。
第三,她敲的门也很固定。一楼有阴老太太的101和103、106;二楼有201、202、204、205;三楼只有301。
这样固定的路线,可以看出她应该是在不断地重复她去世前印象最深的行为,这样的路线,大概是对她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或者在这一路上她遇到了什么,才会这么执着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从一楼和二楼来看,她的路线还不算异常。因为即使是一名推销员,也不一定每家都去,更何况是个糊里糊涂的老太太。可她为什么在三楼只转了一个房间呢?一个老年人应该没有体力才对,既然都爬到了三楼,为什么不转完?
谤据冯小姐的说法,那天老太太来的时候,一二楼都没有卖出一个鸡蛋,到三楼,301的小孩,一下子把她那一篮子鸡蛋都买了下来,在这中间,他们除了价钱的事之外,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过,生意做完,老太太马上就走了。
至于老太太究竟为什么死,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一般只在公寓内游荡的冯小姐,一概不知。
温乐源决定到301去问问看,却忽然想起那天因为鸡蛋而被砸了番茄的难堪事当即郁闷得要死。
既然温乐源让人鄙视了,那去了也是白去,况且他也不想去丢那个脸。幸亏温乐沣和他不一样,再加上温乐源居然愿意管点闲事虽然只是因为闲得无聊那简直就是奇迹,温乐沣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最后调查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在温家兄弟的印象中,301的住客几乎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如果从楼下往上看的话,301几乎每天晚上都只有一点昏黄的光亮,稍一不注意,就会以为那是对面楼房在玻璃上反射的弱光。
不得不承认,对他们来说,一个从没说过话的邻居,一个甚至连说“见过”都有点勉强的人,和他们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们根本不关心,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只要没有危害到自己,管他们去死!这便是都市中冷漠的人际关系,而大家也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当温乐沣敲开301的门,发现开门的男孩比他听说的看起来更瘦更小,再吃惊也是很在情理中的了。
“你好,你是住在这里吗?”
温乐沣也知道自己的搭讪技巧很可笑不过万事开头难,总不能因为他过去没搭过讪就嘲笑他吧
“废话。”只把门拉开一点缝,露出一张脸的男孩冷冷地说。
温乐沣险些噎死。他当然知道这是废话,这么理直气壮地开了门,还敢摆架子给他看,不是房间主人才怪了。但这孩子也未免太不客气,至少给他个台阶下吧!
他的笑滞留在脸上很久,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地怪异,但那男孩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也没有想和他搭话的欲望。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只是想问一下,最近你是不是总在半夜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男孩很快回答:“没有。”
“是那种拄着拐杖的”
男孩不耐烦地打断他:“没有!”
“还有老太太喊卖鸡蛋”
“我说没有你听不到吗!”
匡当!
温乐沣看着差点甩到自己鼻子上的门,苦笑。别说他现在这么温和,就算是大学时代那个被兄长骄纵得无法无天的、惹人反感的温乐沣,也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待遇。
既然这么惹人讨厌,他也不好意思再去敲门,正想离开,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便退到稍远的地方,微微凝神看着那扇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扇门上凝聚着淡淡的黑色团气,将301整个门包裹在里面。和别的门相比,它的颜色显得更暗一些。
那凝聚的黑色团气,就是老太太每天回来的原因。她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对这个房间有强烈的执念,执念在这里做上了“标记”她就可以随时回来。
但她为什么没有随时回来呢?
温乐沣想一想,忽然恍悟。因为第一次,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来这里是下午四点。每天的中午两点,是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阳气值自然也最高。虽然四点的阳气值比两点有所下降,但终究还是在一个较高水准上,因此做为新死的魂魄只能选择最相近的时间凌晨四点回来。
大的框架分析出来了,可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有这样的执念呢?那天下午四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或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回来?
不可能!温乐沣对自己大摇其头。虽说号称是个初中生,但他看起来实在是太瘦小了点,以体形来说,反而那老太太还显得稍胖一些。
再者,老太太拄着拐杖离开的声音,公寓里几家人都听到了。即便这声音做不得数,即使房间里不只小孩一个人,还有其他人有可能帮忙,那也不可能,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那老太太并非厉鬼!如果是厉鬼的话,她绝对不只是这样转来转去而已,公寓里老早闹翻天了。
那她又为什么不断往这里来?
“唔会不会是他和那老太太有什么仇怨?”温乐源躺在床板上,叼着菸,眯着眼睛享受着窗外吹入的初春轻风,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该报警?”温乐沣问。不过,就为了这个报警实在是有点
“你傻了啊!”果然,温乐源毫不留情地反驳他“要是只偷了两个鸡蛋呢?你叫员警来费不费劲啊!”“可那老太太不走”
“我现在管这事,只是因为我无聊而已。”温乐源吹了一口烟“如果太麻烦的话,我才不管呢。大不了把那老太太打散吧。”
“这种没阴德的事你也敢干!”温乐沣踢了他一下,温乐源顺势滚到另外一头。
“啊呀呀我干过没屁眼的事多了!这种小事谁在乎!”
温乐沣都快气死了:“头上三尺有神灵!你也不怕报应!”
温乐源厚着脸皮回答:“那我掘地三尺,神灵八成就找不到我了。”
“”***
又是一个凌晨四点,楼梯上准时地响起了“笃笃笃”的声音。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房间里没有开灯,男孩摸着黑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雪亮锋利的水果刀。
闭杖拄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房间门口。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反反覆覆不停在耳边叨念的语言,像是诅咒一样逃避不脱。
“要鸡蛋嘛,要鸡蛋嘛,要鸡蛋嘛”
男孩猛地拉开门,大叫:“他妈的去死吧!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他的刀虚空中凶狠地挥舞,好像在对待一个看不见的人一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劲地嘶喊,做出最残忍的凶杀动作。
鲍寓中接连亮起了明亮刺目的灯,住在同一层楼其他几个房间里,有两三个男人从屋里窜出来,一边喝叱一边去夺他的刀。
“喂!小孩!不要玩刀!快放下!”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你不是死了吗?回来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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