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进她户头的钱足够让她不花祖父母的一分一毫而长大,但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到小女孩心头渴望的关怀,经年累月的打压、漠视,终于造就了她的叛逆难驯。
像是祖父母老夸堂弟功课好,她就跳级上报纸给他们瞧;叔伯们要堂弟成为家族下一代的第一名医生,她便先抢得头筹;姑姑们耳提面命女孩子必须温柔贤慧,她就偏要冷血无情。
既然她的出生已是个错误,那就让她一直错下去吧,反正她永远不能再变回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也不能再回到原点将过去一笔勾销。
未尽的香槟气泡随时间流逝而于杯中逐渐减少,卓月榛的愁与不谅解,却在酒液下肚后,越发浓烈。
而雷杰著实被她眼中的情绪所震慑,他一直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对所有遭遇都能镇静地以冷笑面对的她,终究也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血肉之躯,也有情绪上的反应。
“你以为我为何要扣留你,又会那样吆暍你?那不是冷血,而是嫉护。我嫉妒你有家可以回去,有亲人可以挂念。”她盯著玻璃门,说得心酸“我向来讨厌像你这种一心想回家的人。”
尽管给人的外在印象都是一样的冷漠疏离,但雷杰的血液却是热的,灵魂是烫的;反观自己,从皮肤到心脏皆是绝对零度,摸触不到属于年轻该有的热忱,拥有的,只是凋零中的梦,与行尸走肉的灵魂。
望着卓月榛被阴影遮蔽的脸庞,在一道冷风中,他的唇吐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语句。
“也许,等你学会爱人,就会找到可以挂念的人。”
她抬头瞥了眼雷杰,忽然绽出一抹冷笑“从来就没人爱过我,凭什么我又该学会爱人?”
“你怎脑葡定从来没人爱过你?”在昏黄的光线中,他不自然地撇开睑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赧红。
但眼尖的她还是瞧见了“你是在说你吗?小表。不是我要嫌,条件比你好超过一万倍的男人我见多了,法医商政行行皆有,你算哪根葱?说不准哪天我还得替弹尽援绝的你扫除追兵呢!”
“你等不到那一天的。”他说得坚定。
在他快速翻新的记忆里,她的影像已深刻地进驻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无法删除也无法覆盖,和她生活、陪她任性,是场笆醇的美好体验,他不愿轻易放弃。
凝视他半晌,她默默将酒杯再度斟满。
“如果哪天你的名声足以和隔壁那个死人头并驾齐驱,或许我会好好考虑,小表。”卓月榛将酒杯贴上他的颊“你可千万别忘记,那家伙在光明世界可也是够有名的。”
“这是你唯一的要求?”
“在我心目中,死人头向来名列最佳男伴榜首。”
“我会超越他的,无论在黑夜,还是白昼。”他坚定地说著。
“很好,我等著。”饮尽杯中残留的液体,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翌日,黎明之际,画室里出现一抹幽幽人影。
揭开遮布,就著隐约的晨光,雷皆粕以看见画中人比例完美的身躯。
那是他。
只有粗略轮廊而尚未著色的画,笔触自然地显露出画者不安定的心情,为作品添加几许不确定的期待。
端详著画,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已痊愈的右手抚上,些微炭粉沾上他的指尖,他不由得感到惊讶,原来自己的手,也可以沾染钢铁火葯之外的物质。
房里漂浮著的松香味,和他常闻到的烟硝与小麦香截然不同。只见石膏像、静物、画笔及各种颜料散布四处,当淡柔的晨光渗入寂静空间时,雷杰也在蒙胧里嗅出一丝叛逆,以及独特的宁静自得。
撕去四周的纸胶,他仔细地将画卷好收进卷筒里,背起和初到巴黎时一样的简单行囊。他清楚明白自己带不走一项东西,却也多带走了一样东西。
带不走的是他一部分的心魂,多带的东西叫想念。
“我讨厌小毛头,在你长大前,别来找我。”画室外,有抹娉婷身影倚在二楼楼梯口,盯著他踏出那间房。
“你所谓的长大,是指多大?”
“差不多和现在的我一样大吧!”
“若我反悔了,想提前来找你呢?”雷杰轻声问道,话里有著期待。
“那,就再说吧!”
男人于是转身消失在迎著阳光的门口,那年冬天,雪的巴黎,她二十五岁,他二十二岁。
听见救命恩人提出的要求后,黑手党少主索伦萨普奥基曼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一口白酒梗在咽喉里,半天才吞下肚。
“我记得你对经营学这方面一窍不通,更无兴趣可言,你若打算要续操旧业,请问这公司要怎么经营?”
“不是每个老板都必须在公司坐镇,我相信你挑人的眼光。”
呜好感动,兄弟竟然会说相信他耶!
“就依你的,我会另外替你物色人才坐镇公司。”索伦记下雷杰的要求,准备回头再找老爹好好讨论“保全公司?啧啧,你这样算不算是知法犯法?”
明明自个儿就是全球所有保全公司的眼中钉,还去和人家抢什么饭碗?
但若换个方向想,他的确比别人更了解偷儿及杀手的行为模式,这个“全”是绝对保得到的。
“我只是没兴趣去创一问连自己都不懂在做什么的公司。”他唯一称得上学有所成的,大概也只有这个吧?
索伦点头表示认同“真奇怪,以前你从不管头衔这种事,要钱顶多也只是投资股票或买买期货,再不就玩玩房地产,这回会想开公司,该不会是你父亲要求的吧?”
他记得雷杰的养父一直期望儿于能有份正当职业,别像他一样,收手后只能成天在家养老。
“不。”
“不?”头号孝子竟然不将老爹排首位,不会是出任务时脑袋摔坏了吧?“难不成是因为她?”
“你无须知道。”
“哇!神秘兮兮的,也不想想钱是操纵在谁手上。”索伦降低声量嘀咕著,完全忘了身旁杀手的耳力优于常人,更遑论是这么近的距离。
“你不愿意帮忙也无妨,毕竟当初是你妈坚持要我”雷杰冷声说著,不甚在意。
“行行行,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将那笔钱收回去,我怕你这一收,我马上就得去跳地中海了。”索伦很没志气地向他求饶。
他老觉得眼前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小的恩人,实际上比他还要有魄力去统领一个大家族。
“如果我是你父亲,看见你这种儿子早一枪把你给毙了。”
“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谁叫当年我不幸重伤被你捡到,外加包成木乃伊给拎回来,那件事到现在都还让我家族感到羞傀,现在我若不依我妈的话替你做牛做马,这条小命哪里还在?”索伦又开始了无意义地自怨自艾。
雷杰选择不予回应,却忍不住轻触自己那曾经受伤的右臂。
他的生命,因为这次受伤而有了转机,也在这次的治疗中,在巴黎遗落了一部分的自己。
从来就没人爱过我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分别后,他更加确信,没人爱她是其他男人的错过。
“这回又是什么下得了的大事?”
“呃有位客户想请你帮忙动刀,他儿子最近出了场大车祸。”
“请我?难不成美国的医生全都死光了?”
“那个他伤得满严重的,说是需要动几场斑风险的大手术,所以这位客户坚持要请你动刀。”
“所以你就顺势把我推销出去,好替你赚人情?”这样的母亲还真伟大。
“小榛,对方可是美国国会的大头头,我不好意思得罪的。”人有贪生怕死的权利,她的行为应该是可以被谅解的吧?
“什么时候?”
“嘎?”没有欣喜若狂,胡夜糜的回应是惊恐地倒抽一口气。她完全没料到女儿竟然会有答应的时候,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应该是她年纪大,耳背听错了。
“我问什么时候?”卓月榛难得有耐性地说了第二遍,也吓得胡夜糜在大西洋的另一端立正站好。
这真是太太太惊悚了!女儿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还是头部遭受严重撞击?
“我正打算离开法国。”悠哉地坐下,卓月榛发现心平气和与父母讲话,似乎比赌气挂电话更让人感到耳根舒服,而且母亲惊恐的抽气声甚至让她有种想笑的冲动。
“这个那个总之就是最近啦!”胡夜糜显然被吓得不轻,所以开始语无伦次。
上帝、玛丽亚、阿拉,菩萨随便哪个神都好,请保佑来美国的女儿还是她生的那个。
“我到了会再和你联络,你人在华盛顿吧?”抄完母亲结巴地念完的住址,卓月榛照惯例附上但书“要对方把该准备的钞票备好,少一张我就不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