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盘坐在泥地上,就着灰板上刻画儿。
“走了?”又走了?
“嗯。姨姨既已走了,允是来陪娘的。他喜欢娘身上的香香。
允虽小,总明白娘是不快乐的。
“儿,小姨说了上哪儿去吗?”她搁下手上的花篮,蹲踞在稚儿面前。
“没有!姨交代裙儿要守着娘,保护娘。”三岁的允活脱是个小鬼灵精。
湘柔眼眶微湿,想不到小儿子会说出这话。
“儿不能守着娘一辈子的。”她又如何忍心?教儿子一辈子随她耗在这与世隔绝的渚水居?总有一天,允得走出这座山坳,他得有自个儿的生活。
“娘?”娘又叹气了,允也跟着拧起眉头。娘为何总不开心呢?
“乖,替娘把花儿拿到膳房里,晚上娘给儿做菊花豆腐盒吃。花搁到膳房后就回房里洗把脸,手脚也一起洗乾净,然后乖乖上床睡个午觉。好吗?揉平儿子纠拧的眉心,隐化郁容,敛藏在深心底。
允点点头,拾起地上的花篮听话的跑开,他不曾拂逆过最亲爱的娘亲。
儿子走后,轻愁重回梢眼。又在园子分了为枝盛开的菊,悉心地摘去凌乱的菊叶,收拾妥后便拿着整理好的菊花往远处小厅步去,打算为小厅妆点些新菊。
湘柔不曾预期厅里竟有个昂藏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含笑等着她,新摘的菊枝散落了一地。
“你是谁?”莫怪她吃惊,渚水居位于隐世山助,况且山助入口布有重重机关,外人绝不能轻易越雷池一步。
“不是姑娘救了在?”好一个美人!纤逸灵透,尤其经颦娥眉,更教人怜其楚楚弱质。
湘柔不解,瞬目凝思。“救了你?不,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不是她?德聿眸中迸出锐芒。
“敢问姑娘,这处地方可是姑娘一人居住”兀自不动声色,想来眼前的美人也不知何以凭空冒出一名闯入者。
“我”纵然眼前此人气度不凡,可他如何进得渚水居便是一个疑问,再者水丫头曾道她师父的仇家甚多,若有找上门来的只会是一个目的──寻仇,报恩则是想也别想的。
德聿察颜观色,为化去湘柔的戒心,他一派斯文雅尔的微笑,行止愈见优雅从容。
“整件事起因于在下误踏机关,昏迷之后不知为何人所救,姑娘显然非解救在下之人,故而唐突一问。”此番话四两拨千斤,将蹈入机关的动机技巧性略去。
“原来如此。湘柔毕竟涉世不深,岂能窥测德聿城府一角。“想来是舍妹救了你。”她与水净情同姊妹。
水净不仅救了她与当时尚在腹中的儿性命,更收容她们母子二人,让她们安心的住在渚水居,水净方可说是她与儿的恩人。三年来,三人间的情感已融揉为一家人。
德聿锐目一湛,不着痕迹的追问:“令妹放在下既有救命之恩,姑娘可否告知恩人姓名?”
湘柔端凝眼前俊逸卓尔的男人。他真是无害的吗?
“舍妹闺名水净。”德聿的眼神说服了她。这该是个精明且世故的男人,却瞧不出有一丝包藏祸心。
果然是她!德幸唇边拟出冷笑。
“水净姑娘现下是否在此处?可否请出一见?那丫头会乖乖地留待受死才有鬼。
“不巧得很,舍妹已出谷去了。”
“果不出所料。是么?当真不巧!在下现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留待此处,当面谢过恩人了。”
“不要紧,小净一出谷去便不知何时回来。我送公子出谷去吧。”她领着德聿走出一道道设计巧妙的机关,约莫半个多时辰已出山谷来到井边。
“公子,既已出了渚水居,今日之事请你忘记,将来莫再试图回返山谷。日后谷内的机关将有变动,公子若去而复返恐又要误蹈险境。”她含笑谏言,亦知人心叵测,留予人亡分情面,却不是全无防范的。
德聿扬了扬两眉,眼前貌美如花的娇弱女子竟然也留有一手。明知他来得诡异,虽不拆穿他,已暗自了然于心。
“姑娘信在下就此别去?岂知他不曾往一出谷后动手挟持?
湘柔淡然笑道:“公子退走百步后自有解毒奉上。”
解药?该死的!他忘了方才进的是那鬼丫头的毒窟!
气闷的退避了百步远,再回头已不见芳踪。德聿轻易一跃回井边,见地上果真搁着一方漆盒,盒内躺着一粒莹白香丸。
德聿对着香丸不禁苦笑。挚友孤身留守毒窟,看来唯有自求多福了!
送走德聿后,湘柔回返小厅,一一拾回散落的菊枝。幸而菊花坚实,不曾因人撇弃而遭损。她起身欲为鲜花安置栖所,却不意仰首对住一双深潭似的漆眸驱避的狠狈,让纤弱的身子狠狠撞上硬实的梨木几,痛楚顿时弥覆了身心那片海再度朝她席卷来他有力的双臂在下一刻扶揽住她,灼热的大掌托住她冰凉的后颈,彷若是、与火的肤触,刹那间灼醒了她蛰伏的知觉。
静默幽渺地对住那双沈潭黑眸,她执意不开口。再说,开口又能说些什么?久久不见可好?身子无恙否?三年前为何遗弃我?
延宕了三年,他终于出现了,神俊的恣采依旧,也依然强势地介入她的生活,来去如此自由。
“放开我!”三年,够她学会抗拒他了!再深浓的怀也已费了她三年的时光报漠视、沈潜。
“你怨我?”他眸光锁紧她抗拒的眼,不容她拒绝避,双臂愈是牢牢攫握住她。
依旧如此霸道!她失笑,笑得悲凉凄枪。
“不,不怨你”清弱的冷调决绝地守护住尊严的堡垒。“我何须去怨一名陌路人?”
他谜起眼,黑瞳星芒闪烁。
“你变了,柔儿。”粗糙的指,抚过她清瘦的芙颊。
她撇过脸,迥开邵风占有性的抚触,一意沈默。
“三年前,我回来了,却亲眼目睹你跃下碧波池。”轻描淡写的解释,这已是极限,他不会提及当年曹随她跃下潭水。他不能忘记她仇人的女儿。
“为什么?”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下滑。终究是示弱了,即使她嚼痛了下唇,嘴嘴里吮出了血味。“为什么?遗弃、背信、玩弄为什么你又要回来?为什么”原是死心认定眼前的男人只名陌路人!原是决意保护自己,不再与他有瓜葛的!
他睁底掠过一抹深意,而后俯首撷尝她唇上的凝血。
“回来找回属于我的东西。”他哑的嗓音揉痛了她的心。
望着他阖沈的眼,盈盈凝睁困锁疑问。属于他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你。”仅轻浅一字,轨决定她今生注定逃不开他的视野。
瞬间,血色自她双颊褪荆“不,我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她欲自他胸怀挣脱,不让他再有伤害她的机会。
挣扎的力道却如幼兽般薄弱,他轻易困锁住她,占有先前浅尝的樱唇,掠夺她不愿给的柔软,几近饥渴的狂吮她的灵魂。
“母债女偿,你的命,早已属于我。”喘息间,他转而附在她耳畔低语。
她失语地望住他,对他突来的宣言不明所以。
他阴郁的笑了。“你该是不明白的,毕竟你娘手刃我邵家十馀口人命时,你尚未出生。”他坦白无掩地道出过往。
她摇头,只当它是在说谎,这又是他再一次恶意的伤害吗?
“娘不会做这样的事!”教她如何相信,记忆中温柔善良的娘,会是个残忍的杀人者?
“我只相信证据。”
她凝视他冷洗的眼,他所揭露的事实”无疑是残忍。“你要我死吗?”她问,便塞在胸臆问的是一片寒漠。
他无语,审视她镌伤的眸。
“你只想折磨我。”凉意渐渐漫至它的心脉。
有片刻缄默,周遭凝结窒人的氛围。
“留在我身边,对你是折磨?”终于,他问。
“是的。”
“为什么?”
“我恨你。”
突然,他笑了。
她面无表情的睇望他,分不清是恨,抑或是累了会的,她终会说服自己恨他的。
他拨弄她鬓颊的发,撩拨复撩拨。
“不该对我有太强烈的情绪,爱恨原是一体两面,皆是源自你深心的情感。”他摩熬了她的颊,驱退了她的冰凉。也许,你仍爱我。”
他还记得!三年前她在最脆弱时脱口说出她爱他!可她亦记得,当时他曾如何羞辱她,以毫无爱意的方式掠夺她的身子。
“不,或者我是不恨你的,因为我不爱你了。”语气清冷决绝。
瞬间他挹紧唇,僵硬地收直下巴。“无妨,我会唤醒你的爱。”他手劲一紧,哑声道。
“然后呢?重复的玩弄、遗弃,以彻底执行你的报复?”平直的语调毫无讥嘲,是心死的悲悼。
“你会让我再得逞吗?”语气转而轻柔,几乎是温存的。
“再也不。”无一刻迟疑,她冷然回击。
他叹息,热气呵拂了她的睫。
“这是开始,不是结束。”
“之于你是开始!于我,三年前已结束。”
是吗?原来他的小女人是倔强的。
“告诉我,如何寻回昔一脉柔情?”玩笑似地,他对她亲昵耳语。
不可置信,他竟能写意调情!
一直不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男人?除去深沈隐敛的一面,尚有教她捉摸不透的邪气!
“抱歉,我已遗忘了过去。”她冷冷地回击。也许是恼怒罢,他轻松的姿态教她不能释怀。
他淡淡一笑,眼底抹上兴味。
“柔儿,你一向温柔得一如你的名。冷漠不适合你,你是热情的”
“住口”她发颤,克制不住颊上的红云与心窝的酸溜。
注视她潮红的颊,唇色的浅笑揭示他了然一切。“瞧,你始终记田三年前缠绵的每一夜。我更难忘你含羞带怯的纯真热情”
“住口——住口”她猛然挣脱他的胸怀,脚步踉跄的避到远远厅角。
令她羞辱的过往何以她要一再提及?为何要一而再的折磨她?她,回身奔出厅外,但他已先一步挡在她之前。羞忿中她盲目地撞上他,撞疼了自己。他依旧挺立在她身前未曾撼动,健臂一带,重又锁她入怀。
“放开我”她颊上的热度似乎扩散到全身,整个身子瘫软在他怀里。
“不放。”徐淡二字,轻浅却霸气。
无力再挣扎了。他是拘命使者,残忍地困锁她一切的生路,折磨她的心,还要囚禁它的身子。
是欠他的吗?为何总逃不开他?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映入泪眼的竟是他担忧的眸。
不可能的,必定是泪水朦胧了一切,必定是“娘!”
小男孩突然冲进来,扑到失去意识的湘柔身上,乌黑炯亮的大眼含着戒慎与敌意,无畏地瞪着抱住娘亲的陌生人。
“你是谁!?快放开娘!”允用他微不足道的力气和邵风拨河。
邵风挑起眉,眯着眼凝视这个俊俏的小男孩。
“你娘?”
“快放开娘,你是坏蛋!”力气比不过人,允懊恼的鼓起腮帮子。
邵风掀起唇角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他仍然锲而不舍的拨河。
“随你要说不说,”他无所谓的补的充一句:“别忘了你娘在我手上。”
允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瞪赘大坏蛋”
“我叫允。”
聪明的孩子。邵风唇上的笑容扩深了。“几岁了?”
“三岁了!”允诚实的回答。
“你和你娘一直住在这山谷里吗?”
“嘿。”允抱紧娘亲的身体。“我已经回答你三个问题了,你为什么不放开娘?”
邵风目光盯着允的左耳,然后移到两条小手臂。
“你先放手。”邵风语气略有不悦。
“为什么!?”
“我不许你碰她!”他霸道地拨开允的两只小手。
允眨着大眼。“她是我娘,我要抱她。”他像章鱼一样又黏上去。
“是,她是你娘,而我是你爹我说不准碰,你就不能碰!”他索性把怀中的人儿抱高。
“爹?”允睁圆了乌黑剔亮的大眼睛“怎么?你不知道自己该有个爹吗?”邵风挑起眉调侃自个儿的儿子,可没跟这个同自己抢女人的小孩客气。
允已识得字,在书中见过爹这个字,只模糊的知道其含义──“你是爹?”带着新奇,他以崭新的眼光注视着眼前自称是他“爹”的英挺男子。
“怀疑吗?”他腾出一手,揉乱儿子细软的头发。
不同于娘亲的温柔,允开始体认到有“爹”的不同。
“你真的是爹吗?”
也许是血脉的连系,也许是幼鸟初见母鸟时的孺慕之时,允剔亮的大眼,渐渐渗入崇拜的光晕。
“你左耳冀上有一颗梅型的朱砂胎痣吧?”
“嗯。”允摸摸自己的左耳。
邵风略略压低身。“瞧我也有。”
“真的耶——”允兴奋的低喊。
“这是咱们家的独特标帜。”邵风道。
“爹”允看看晕倒的娘,又看看“新认”的爹。“娘怎么了?”
邵风撇撇唇,挑眉轻笑。“你娘太久没见到爹,所以兴奋得晕了过去。”
“是吗?”允抱持怀疑态度。“我只知道,娘一直是不快乐的”
邵风眸光一浓──“想让娘快乐吗?儿子。”
“嗯!”允用力点头。
“那么,”他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我们先研究出谷的机关,然后”